“你姐姐不便前来,”秦放鹤示意秦山等人送上贺礼,“我代她为你添妆。”
阿芷和李栋一起谢过。
晚间秦放鹤回家说与阿芙听,“瞧着阿芷倒也不像不愿意的……”
结果次日阿芷就来探望阿芙,倒像是专门叫她安心来的。
阿芙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一转眼,你也要出阁了。”
阿芷抿嘴儿笑了笑,小心地避开她的肚子,如儿时那般窝在她怀中。
阿芙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快活么?”
那个李栋,果然是良人么?
阿芷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低声道:“姐姐,你是真心疼我,所以才觉得那全天下的好男人都配不上我,便如当初你要成亲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
如今我也不怕你恼,便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初我曾觉得姐夫出身太低,想来也不通情趣,又恐他见识短浅,只为自抬身价才与宋氏联姻,来日得势,只怕要辜负了你,后来见他温柔小意,这才放下心来……”
阿芙听了,半晌不言语。
当初,这何尝不也是她的担心?
可只有她先跳出来,才有可能回身拉母亲和妹妹一把。
就听阿芷又细细道:“母亲怕他对我不好,不如世家知根知底,可是姐姐,你我也是这样人家出来的,这里的男人们……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时,阿芷的语气中已带了明晃晃的厌恶。
那些世家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只不把人当人,自小淫乐,什么五石散、龙阳好、多人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玩不到的。
便是自家姐妹、母亲,在他们看来,也不过联姻的工具罢了,何曾真放在心上?
父亲宋伦那样的,已经不算差,可也不过尔尔,对母亲谈不上什么尊重。
一想到与这类人过下半辈子,阿芷便觉了无生趣,还不如常伴青灯古佛。
阿芙一声长叹,搂得妹妹更紧了些。
当初她何尝不是看透了这些,又见小妹胆怯,这才主动跳出来应承了董门的婚事?
如今看来,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我不如姐姐有成算,也知姐夫那样的人没有第二个……”阿芷小声说,“李家门第不如咱们,我算是低嫁……他母亲待我甚好,家里也没什么大姑子小姑子的,况且他非长子,日后公婆也不在身边……”
与她同龄的,要么是门第相当的世家子,要么是还在努力考举人的庶人,似李栋这般已经开始准备会试的,实在不多。
这样的人,哪怕为了名声为了前程,也会善待自己的。
她没有太多奢望,也不求日后能登阁拜相,好歹当个小官儿,能养家糊口,就知足了。
晚间阿芙不禁对秦放鹤感慨,“这些日子我见她也少了,今儿一瞧,竟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秦放鹤就说:“原本长大这种事,也不全看年纪。”
阿芙一怔,“倒也是。”
随着预产期临近,秦放鹤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每日去翰林院时,总抓着孔姿清等当爹的取经。
照如今的科技和医疗水平,女人生产真就是闯鬼门关,死亡率非常高。
家里没有女性长辈不成,五月下旬,赵夫人干脆就住过来了,姜夫人也常常亲自来看。
五月二十八,秦放鹤才去翰林院不久,阿芙吃了一碗鸡汤面,忽觉羊水淋漓而下,不由痛呼出声,“母亲!”
赵夫人一看,便知是要生了,忙过来安抚女儿,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我儿别怕,大夫日日把脉的,你身子将养得极好,必然无事。”
一应产婆、大夫、乳母等都是备好了的,此刻全都动起来。
赵夫人又吩咐人,“快去请了姜夫人来。”
家里只有她一人,只怕遇事忙乱,需得有个兜底的才好。
不多时,姜夫人也到了,随身带着一支粗壮老参,并几丸提气吊命的祖传丸药来备着。
两人凑到一处,又都是沉稳有成算的,心下大定。
这会儿阿芙又不疼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别同他说,免得误了差事……”
“什么差事不差事的,”这话赵夫人不好说,姜夫人却没有忌讳,“他媳妇给他生孩子,怎么不算正经事?”
又安慰阿芙,“好孩子,别怕,凡事有我呢,子归早就同我们说了,但凡发动,务必及时通知他……”
虽说男人来了也帮不上什么,但被重视的感觉是真不一样。
阿芙听了,果然没有再劝,心里也安稳不少。
傍晚各部陆续下衙,翰林院还在忙。
按排班表,今夜该秦放鹤轮值,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正忐忑间,外头有人传进话来,他一听,顾不得许多,跑去找掌院马大人告假。
官员因为老婆生孩子告假这种事,属实不多,不过马平素来宽和,也知道他们小夫妻两个感情好,便也准了。
“也罢,强留你也是不安,就去吧。”
秦放鹤人缘极佳,众人听说他要当爹了,纷纷上前道贺,当下就有另一位修撰主动替班。
秦放鹤千恩万谢,说改日请大家吃酒。
孔姿清就带头笑了,“快去吧,谁缺你那两口黄汤不成?”
皇城内不得奔跑,秦放鹤就一路竞走飙出去,也不坐轿了,直接抢了秦山
他们的马来骑。
结果紧赶慢赶,才进家门,就听里头阿芙惨叫几声,紧接着传来婴啼。
生了?!
我当爹了?!
“老爷回来了!”
有人眼尖瞧见他,大声喊道。
院子里乱哄哄的,隐约能闻到血腥气,赵夫人和姜夫人没一个顾得上他的。
秦放鹤忙了一日,又纵马归来,身上脏兮兮的,也怕感染产妇,不敢贸然进去,只好隔着窗纸跳脚,“怎么样怎么样,阿芙如何了?”
听见他头一个问媳妇,赵夫人就松了口气,忙去看女儿,“听听,女婿还是看重你的。”
阿芙面容惨白,听了这话,也有些甜蜜,只是累,“怪脏的,他也怪累的,叫他先歇着去吧。”
“什么脏,你挣命似的给他生……”话虽如此,赵夫人也还是抹抹眼角,隔着窗纸对秦放鹤说了几句,顿了顿,又示意稳婆报喜。
“恭喜秦老爷,贺喜秦老爷,喜得千金。”
稳婆开口的同时,赵夫人就绕到前头去,死死盯着秦放鹤的脸。
时下多喜欢儿子,为的是能继承家业,况且女婿这般人物,必然想着能有儿子传承衣钵。奈何天不遂人愿,头胎是个女孩儿。
虽说她们娘儿俩私下里常说,先开花后结果,儿女都一样,可在世人眼中,确实不一样。
其实外人如何说嘴,都不要紧,只怕女婿也是一般心思,露在明面上,伤了阿芙的心。
见他先是一怔,继而狂喜,有些傻呼呼的样子,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个女婿,且不说是真心还是假意,到底还算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