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擒虎走后没多久, 田顷也要启程了。
他接受了柴擒虎的意见,调整行程,决定先去京城探望大师兄, 顺便会试,有了结果后再看往哪儿去。
师雁行偷偷问裴远山, “二师兄此去结果如何”
裴远山直言不讳, “二甲与三甲之交。”
二甲是正经进士出身, 三甲赐同进士,说白了就是“其实你没到这个水平啊, 但我觉得你都走到这儿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算你是吧”
多少有点儿怜悯的意思,名不正言不顺, 日后发展会比较艰难。
师雁行就有点上辈子高考般的紧张,“那要不要让二师兄再等一届反正他还年轻。”
科举有个现代高考没有的好处, 就是你可以根据自己的状态和情况随时调整考试进程, 自己选择这一届参不参加。
哪知裴远山瞥了师雁行一眼, 淡淡道“他无三鼎甲之才。”
意思就是再努力也就是个二甲了。
科举到了后半程, 拼的就是天赋, 不是说你比别人多努力个三年五载就能跨越这道天然鸿沟。
而且科举只是进入官场的第一步,多少人就算考上了,一辈子也是碌碌无为。
试想一下,每三年一届会试, 每届三百进士,放眼望去,乌压压一大片人。
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之外,想让人记住真的很难。
要想得到朝廷重用, 首先得让陛下和朝臣们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用裴远山的话说就是要么有冲天的才干,要么有惊世的才气,要么是过人的年轻或者令人触目难忘的容貌。
内在或者外在,总得占一样。
前两者看似有重叠,其实截然不同。
才干是说这个人可能其貌不扬,又可能文采平平,但他天生适合当官。
而当今陛下注重实干,自然喜欢提拔这样的官员。
而才气是可能你写的一手好文章,做得浑然天成绝妙诗词,注定是个流芳百世的大文豪。
如此纵横才华,想让世人不记住你都难。
当初裴远山就是未曾会试而才名远播,几位朝中大佬早就注意到他,发现这后生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拘一格的锋利的才气,锋利得都有点邪气了。
再看小伙子长得又标志,于是
哪怕他不太会做官,殿试的文章跑题,但因为字里行间都流淌着才情,照样被点为二甲头名。
再后来嘛,大佬们可能陆续也发现了,这位后辈确实有才,也不拘一格,但未免太剑走偏锋了些
遭不住啊
就又爱又恨。
至于年轻或者容貌,自然不必多说,都是一眼看到的东西。
古有“三十少进士”的话。
意思就是如果你能在而立之年皇榜登科,就可算得上年轻有为。
而田顷才干、才学,甚至是容貌都无甚过人之处。
但他年轻
如果这届会试他顺利得中,只要能挤进二甲之流,就算成功了
二十三岁的二甲进士,哪怕不是最年轻,也绝对是最年轻的之一
再加上他的老师裴远山和大师兄,陛下和满朝文武必然会联想起师门三人同朝为官的美谈,想忘掉这小胖子都难。
哦,对了,人家现在也不怎么胖了,只能算丰满。
师雁行恍然大悟。
原来,看似没有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你怎的不问有度”
裴远山忽然来了句。
“啊”师雁行一怔,下意识答道,“他才是个秀才”
抬眼却见裴远山眼带笑意,竟然是少见的揶揄。
师雁行莫名脸热,一甩手走了。
哎呀,真是没想到您竟然是这样的师父
老八卦了。
我们俩也没怎么样嘛
田顷对裴远山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们老田家往上数八辈子都没出一个正经读书人,对于官场的路该怎么走什么时候走那是一点数都没有
“反正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害我”
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呗。
师雁行今后感慨万千,然后呢,万千感慨都化成了一句肺腑之言
“真是师父的好大儿”
说起来,田顷好像是他们师门四人之中最依赖裴远山和宫夫人的,之前他老人家被贬,也是田顷第一个千里迢迢跑过来陪伴。
师雁行拍拍田顷远较一般人更厚实的肩膀,“你也快启程了,我给你下一锅饺子”
谁知田顷一听就苦了脸,抱着脑袋痛苦道
“还吃饺子啊我自己都快成个饺子了”
你们北方人怎么回事儿咋动不动就要吃饺子
家里来客人了,包顿肉蛋饺子。
孩子过生日了,包顿肉蛋饺子。
家里老人过寿了,长寿面之余来碗饺子。
过年了,来碗饺子
就好像不管什么事儿,最终的结局都是一碗饺子
师雁行一本正经谴责他,“有饺子吃还不知足你这一看就是没饿过。”
田顷理直气壮抱住胖胖的自己,“我家几代人挣那么多钱,凭啥让我挨饿”
师雁行“”
妈的,好有道理,我竟找不出反驳的话。
“唉,行吧行吧我给你们做点驴肉火烧吧”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龙肉师雁行自然没吃过,但驴肉确实好吃,是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好吃。
驴肉可比牛肉好买多了,街上就有固定的驴肉铺子。
买来的驴肉丢到锅里去卤,师雁行先烤火烧。
都吃驴肉了,不来点驴肉火烧实在说不过去。
烤那种方的酥皮火烧,和面的时候可以适当加一点椒盐,揉得韧韧的,烤得金黄酥脆,一口下去直掉渣。
哪怕空口吃火烧壳子都香。
师雁行还特意回去拿了店里做肉夹馍的油纸包,一人一个抱着啃。
大块卤好的驴肉剁碎了,里面再加一点肉冻,趁着火烧没凉透就吃,肉冻化成一汪肉汁,喷香。
真的是香。
就是一口下去,任你有万千才华,可能当时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香。
但是香又不同于寻常猪肉牛肉的香,更胜花果之香,更兼驴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合着一点淡黄色的晶莹肉冻,口感格外丰富。
来到五公县后,宫夫人着实跟着吃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今优雅闲适一位古典侍女,也跟着蹲凳子上抱着啃火烧。
但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啃火烧也比旁人啃的好看。
大约是觉得自己要走了,田顷愣是啃出一种有今天没明日的气概,没一会儿工夫,面前的竹篮子就空了。
他又干了一大碗胡辣汤,心满意足。
“嗨,可惜小师弟没吃着这火烧”
师雁行就道“他可比你好打发多了。”
柴擒虎是厨师最喜欢的那种食客,什么都爱吃,什么都不挑,尤其爱吃面。
有时候师雁行懒得讲究,随便弄一碗扯面,去店里专点儿炸货、卤肉什么的铺在上面,柴擒虎就能稀里呼噜吃三大碗。
后来师雁行做胡辣汤,用胡椒调味,里面加了豆腐丝、黄花菜、粉条、牛肉等各色配料,熬出来东西像一锅大杂烩,配着刚炸出来的热乎乎金灿灿的油条,那小子欢喜坏了。
“说来也怪,虽然我以前没吃过这个,但总觉得味道莫名熟悉,好像就合该是我们那地方的吃食。”
师雁行当时就笑。
还真是不同的时空,相同的地域饮食文化。
胡辣汤配油果子可不就是关中一带的特色嘛。
“师父,早晚有一天您也会离开这儿吧”
师雁行忽然提前感受到一种离愁别绪。
裴远山慢条斯理擦了擦手上的火烧壳酥皮渣子,小心地把它们拢到掌心一口吃了。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