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茴正收摊, 忽听身边的师雁行来了句,“哎,小孩儿, 看出名堂了吗”
小孩儿
什么小孩儿
江茴一怔, 下意识顺着师雁行喊话的方向看去,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墙角一个半大少年正死盯着着卤肉摊子不放,被师雁行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神情有些慌乱, 结结巴巴道“什, 什么名堂”
江茴用胳膊肘碰了碰师雁行,“什么小孩儿, 人家可比你大些呢。”
瞧着都十四五岁年纪了。
那少年都被她喊得有点懵。
师雁行“”
嗨,当大人当惯了,她时常会忘记自己如今这副皮囊也不过十二三岁。
师雁行不管江茴揶揄的眼神, 笑眯眯看那少年, “之前你连着来了三天,头回买了两块,之后是三块, 四块”
师雁行习惯观察客户, 对常来的熟客总爱拉几句家常,再问问住在哪儿,并说明可以跟邻居们拼单, 只要不出城,或是要的多, 都可以送货上门。
一般食客都会挺高兴的应下。
毕竟不用跑腿儿了么。
偏这个少年不同。
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多么富裕的,偏连着三天都来, 而且越买越多。
师雁行中间问过两回,他都显得有些心虚和慌乱,只含糊其辞,拿了卤肉,扭头就跑。
倒不是没遇到过不愿意说话的食客,但人家顶多不搭理,却决计不会这样慌。
今儿他又来,却是一早来,什么都不买,就死盯着那卤肉盒子,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来。
师雁行心里就有了计较
间谍。
之前她只卖大碗菜,本质上是填补市场空白,不会对青山镇的现有餐饮行业造成什么冲击,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但自从卤肉横空出世,一切都不同了。
小镇居民们的消费能力远超乡村,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吃肉同样是需要精打细算的事情。
除非年节,一顿饭有一个肉菜也就够了。
而从以郑平安为代表的小衙门,也就是青山镇的顶级权力阶层,到下面的“小康之家”,具备中级乃至高级消费能力的相当一部分食客转投卤肉,势必会造成“原中高级消费”单位的客源流失。
这种转变对消费市场有限的小镇来说,是相当恐怖的。
换做是师雁行自己,也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对手一开始应该是想买了卤肉回去请自家厨子分析比对,若能模仿,就悄默声模仿。
奈何秘方之所以是秘方,关键就在于它很大程度上的不可破解性。
市面上的香料种类繁多,到底用了哪几种分别用了多少什么时候加
光靠尝和看,几乎不可能解密。
那少年一张脸迅速涨红,额头上也沁满热汗,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我,我不”
师雁行平静道,“回去告诉你东家,若他有意合作,大可以找空坐下来聊聊,别指望耍花招。”
她的声音并不高,语速也不快,甚至一点儿想象中的暴怒都没有,但也不知怎的,那少年却下意识退了步。
他有点怕。
说不清究竟怎么个怕法儿,只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多奇怪呀,她分明比自己还小一些呢
可那双眼睛,却像一下子就把自己看透了似的,令他无地自容。
他拔腿就跑。
鱼阵眨了眨眼,仰头问“他为什么跑”
师雁行正色道“心虚呗。”
鱼阵茫然,什么是心虚
心在哪里
江茴直到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表情瞬间凝重,“是坏人”
坏人这个说法着实有些可爱,师雁行禁不住笑起来。
“嗯,算是吧。”
说着,她朝那少年消失的方向努了努嘴儿,“应该是陆家酒楼。”
镇上成规模的酒楼饭庄统共就那么几家,而陆家酒楼就在东半部分,距离她们最近,师家卤肉崛起后,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家。
摆摊期间,师雁行就把镇上的餐饮行业摸了个遍,对陆家酒楼颇有印象。
青山镇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镇,而陆家酒楼也只是一家平平无奇的酒楼。
说是楼,甚至只有两层。
酒楼里没什么代表性招牌菜,不过比家常菜略强些罢了。
师雁行从战略上藐视它,在战术上重视它,早就准备好了正面交锋。
江茴皱眉,“要不要找黄爷或是小官人打听打听”
若在以前,她肯定怕死了,可现在,更多的是气,是想着怎么跟对方干仗。
谁都不能阻止她们挣钱过好日子
师雁行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她的勇气和积极进取的态度。
“可以预备着,不过目前看来,对方还没正式撕破脸的意思。且等等看。”
大凡想正经做买卖的,都是和气生财,能不干仗就不干仗。
她们孤儿寡母的,光脚不怕穿鞋,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人家陆家酒楼不一样啊,一则要脸,二则体量大,若真撕撸开,固然师雁行她们会鱼死,可陆家酒楼那张大网的损失可要大得多了。
师雁行准备等几天,不过估计也等不了多久。
一个卤肉陆家酒楼就坐不住,若再多几样呢若卖得更好呢
她盼着对方来找自己,如果顺利的话,或许真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去县城开店的本钱。
江茴知道师雁行主意大,见她不慌不忙,索性丢开手。
“你心里有数就好。”
娘儿仨照例去水井边将已经抹了草木灰的碗筷冲洗干净,收拾齐整之后,师雁行又去粮行买了十斤黄豆。
那伙计还记得她。
毕竟这会儿不年不节的,一口气要五斤黄豆的散户不多。
古代的黄豆价格不低,师雁行顺势讲了一回价。
双方你来我往拉扯几个回合,最终敲定,如果以后她每次都买十斤以上的话,每斤便宜两文钱。
若用量更多,还能再议。
出门之后看见街边有卖菜的,意外地发现竟有鲜莲藕,两头俱用泥巴裹着,里面还是白白的。
很新鲜。
青山镇本地不产藕,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价格要比一般蔬菜贵些。
卖菜都赶早,这会儿晌午都过了,所剩不多,菜贩子也着急处理掉家去。
师雁行便将剩下的大莲藕、小藕瓜一并包圆,又省几文。
莲藕关节处和小的歪斜的藕瓜不大好看,可以自己做了吃,味道是一样的。
又去隔壁豆腐摊买了几斤老豆腐。
豆腐师雁行也会做,但太累,不合账。
磨豆浆煮腐竹那是没法子的事,毕竟外面没有卖的,可豆腐却极容易入手。
有自己做豆腐的空档,完全可以做附加值更高的事。
郭张村没有做豆腐的,偶尔村民们想吃,就得等流动的豆腐摊来,用各色粮食或旧衣裳换。
那豆腐车不定日子,也不定量,有时前头村落要的多,提前卖光,甚至都轮不到郭张村。
豆腐郎来了也不胡乱走动,就站在村口大柳树下,拿出世代相传的木梆子敲几下,然后伴着有节奏的“邦邦”声,气沉丹田,从喉咙里放出一声悠长的吆喝
“换豆腐喽”
木梆子声音极清极脆,似乎具备某种难以言说的魔力,能轻易穿透重重屋墙,让家家户户的女人们精神为之一振。
若有要的,便会从里间挖一勺粮食,带点肉痛地打发自家孩童去换豆腐。
出门前必要嘱咐一句,“慢些跑,稳着点,别跌了豆腐”
小孩儿最喜欢这样跑腿儿的营生,能看热闹。
若豆腐郎心情好,甚至还会现场从那一整块豆腐上切一角下来,散与众人吃。
热乎乎的,带着浓重的豆香,对寻常孩童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零嘴儿。
师雁行这副身体小的时候,也曾去换过豆腐。
原主的父亲很喜欢吃盐水渍豆腐。
撒过盐巴的豆腐渗出多余水分,质地变得更坚韧,口感清淡,慢慢咀嚼几下,很香。
再配二两烫得热热的黄烧酒,就是一顿好菜。
可惜后来他病了,就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江茴盯着豆腐看了会儿,缓缓眨了眨眼,将那些忽然蹦出来的记忆碎片压回去,“豆腐也能卤吗”
她记得师雁行以前说过,万物皆可卤。
师雁行笑道“能,不过得稍微加工一下。”
豆腐干,油豆腐,腐竹,豆皮豆子可真是宝啊
早在五公县逛街时她就在盘算开店的事了。
只靠手头的卤肉不足以撑起一家店铺,但卤味系列大有可为。
目前看来,阻挡她去县城开店的最大因素是启动资金,菜色匮乏反倒不足为惧。
她的脑子,她前世的记忆和经历就是最大的财富,她整个人就是一本厚重的活的菜谱。
只要条件富余,花样要多少有多少。
师雁行大略算过,扣掉一年租金、押金和装潢,以及某些可能潜在的费用,想要维持现有生活水平不降,至少需要七十两。
而照现在经营的内容和销售量来看,满打满算,她们每月盈余也不过五两多,哪怕加上郑家给的四十两,想要攒够这七十两,起码需要半年。
这还是没有意外情况的前提下。
师雁行不想等这么久。
出名要趁早,赚钱也是如此。
师雁行往陆家酒楼所在的方向看了眼,意味深长道“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