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芙在一阵颠簸之中醒来, 意识回拢前,一股难闻的潮腐味道钻鼻而入。
定了定神,眼前黑暗一片, 她努力叫自己镇静下来, 随即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向前探究摩挲。
指腹摸到木质的硬板触感,她心下一冷,再继续探摸时,竟发觉四面皆是实木。
她是被困在了一个木箱里,意识到这一点的宁芙,顿时凛意横生。
没有轻举妄动,闹出多大声响,宁芙只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开始努力回想着自己这几日与禄儿的相处。
两人就是以寻常的主仆尊卑相对, 她对自己礼敬,自己对她也没有任何过分的苛待,不管从哪方面想, 都没有不妥之处。
所以问题究竟出现在了哪里,才会引得她的背叛
尤其在雍岐, 还有谁有扳倒阿烬的能力, 禄儿胆大包天,敢把不安分的手伸向王府, 又是在为谁做事
木箱左右摇晃, 颠颇程度很像是在马车里, 宁芙心头揪紧,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又是否已随车队离开雍岐境内。
虽探究不明这伙人的身份, 但可以确认的是,他们暂时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木箱上层刻意被凿出数个透隙的孔洞,明显就是为了让她能够畅快呼吸,不至于在里困憋窒息而死,所以,她一定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将近三天的时间,韩烬几乎要将整个郢都翻个底朝天,眼下四大城门皆闭,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不管是豪门贵院还是勋侯人家,都被柏青、柏松带上府兵,挨间挨户地仔细一番搜查。
可饶是如此,依旧没有好消息传来。
公主,当真失了踪迹。
柏青从最后的西城区寻归复命,全程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起。
尊主已经将近三天没怎么阖过眼,当下疲惫与躁郁皆映眸底,柏青柏松跟在他身边最久,这样的愠戾眼神,他们也只在主子犯起魇症前夕见过,表面灼灼,可实际盯人却透彻骨的寒凉,那是要起杀戮的目光。
略微犹豫了下,柏青看到柏松频频使下的眼色,只好硬着头皮出言“主子,巧儿那丫头都已经交代清楚,她对主子绝对忠心耿耿,而且事先并不知她那堂妹与君上存着暧昧关系,这才因心软受了利用”
说着,见韩烬半阖目没有激烈反应,柏青这才敢屏气继续言道“所以,主子能不能留那丫头一命,人在监牢里关着,现下已经悔悟彻底,只期盼能出来戴罪立功。”
终于把话全部说完,没见主子盛怒驱逐,柏青暗暗松了口气,而柏松则在旁,默默露出感激的眼神。
他一直对巧儿上着份心,自不信她是王府奸细,这几日他也一直在帮她努力洗刷罪名,只是因为嘴太笨,向主子求饶的话还得求着柏青来说,就怕自己一个不慎失误,把巧儿也连累到。
等了半晌,主子依旧没有表态,两人面面相觑,一颗心也紧悬着。
终于,韩烬睁眸启齿。
“若寻不到芙儿,我要所有参与者,一个不落,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柏松心下一慌,似着急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柏松眼疾手快的拉住,又摇头眼神劝阻。
走出书房一段距离,柏松闷丧着一张脸,急得手忙脚乱。
“这可该如何是好,主子他不会是想要巧儿的命吧”
“主子向来恩怨分明,巧儿也是被算计的,因此丧命倒不至于,我倒是怕”
柏松忙问“怕什么”
“主子已命大司马率北征军将皇宫团团围住,更是禁军直入,将君上幽禁于武政殿,甚至芳娘娘来劝几次都没用。眼下民间谣言四起,猜疑主子野心未消,又想第二次逼宫上位,所以,如果近来还寻不到公主踪迹,我真怕主子耐心不足,再顾及不得什么弑君之名。方才那话,不就是前兆”
柏松虽在人际交往方面比较迟钝,可在用兵之上却丝毫不逊色于柏青,他同样对主子调兵一事机敏警备,只是,他的带兵风格与主子更像,没那么多优柔寡断,反而明显更狠厉些。
所以,他并没有过多的担忧与顾虑,更不在意什么悠悠之口,他只听主子任命,且唯此令从。
“你说的,才是最不值担忧的事。”柏松如此回了句。
若主子当真下定决心,要取缔皇权,颠覆朝政。
他势必冲锋在前,第一个冲破宫门。
闻言,柏青意外看过去一眼,问道“那什么值得担忧”
柏松口吻沉沉“主子的魇症。”
身为韩烬的左膀右臂,他们二人是亲眼目睹着韩烬自发病以来的全过程的,最开始,魇症窥得主子心魔,便以大娘娘那张伪善的面孔来激得主子恨意爆发,后来有神医帮忙研药,加之时间有效疗治,主子才慢慢克住心魔,魇症也因此犯得少。
可是眼下,主子心头最放不下的早不是什么陈年旧事,而是他最最珍爱的眼前人,这一点,柏青在大醴时就看得很清楚,所以,若公主踪迹再寻觅不得,主子内心新的心魔涌现,之后若真陷入疯执,恐怕无人能渡。
时间再耽误不得,两人彼此心中都有数,于是立刻出门上马,督促城内兵将继续分散寻人。
先前主子亲自带人外追二十余里都未见到东崇那伙人,排除他们出城的可能性后,眼下这如铁笼一样的郢都,他们不信真的生了邪,几个大活人能生生消失不见。
傍晚,芳娘娘又来了一趟衙署,她一边忧心着宁芙的安危,一边又想探探烬儿的口风,对新帝到底打算如何。
两人正好在衙署门口迎面碰到,只是芳娘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韩烬一眼看出心事般,率先把话堵了回去。
“母妃无需多言,先前我已说过,我怎么选择,要看他选了什么。”
夏芳菲心头一跳,两人正在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他竟就这样不避人地直接启齿大不敬之言。
“烬儿,你”
韩烬没耐心地打断,眼神阴戾,口吻毫不客气,“他自作聪明,选择去上东崇人的当,母妃你说,他还配不配坐上那位置”
夏芳菲这回终于不再阻拦,眼看他策马奔向皇宫方向,心头不由紧了紧。
她自己从不恋栈权利,当初与师兄云游时被先皇看中纳进后宫,她便从此开始敛住性子,努力做到不争不抢,只想平安度日,可当年的后宫,又有几个人能真的逃过大娘娘的魔爪。
亲眼目睹过为得皇位的心性复杂,她当然不愿自己的孩子再去碰那个位置,高处不胜寒之地,权高未必是好。
可是这回,恐怕要事与愿违了。
武政殿内,韩烬面色冷持,视若无人地迈步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