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芙今晨起得晚,醒来后也不复前几日那般匆忙赶着出宫去,她只悠闲模样的坐在铜镜前仔细梳妆,手侧的步摇朱钗红绿绯靛换了一支又一支。
两贴身侍女在侧有所困疑,只得出声问道“公主,用过早膳后,是否还要叫小李子去吩咐备车。”
过了一夜,宁芙心头闷气还没尽消。
闻言,她眉梢微扬,哼了口气就将手中那支金镶珠翠挑簪重重拍在桌上,而后努嘴说道“不去,待会我要到未央宫请安,再陪同母后与大师一道诵经。”
“是。”婢子恭言。
前几日宁芙一心扑在外,隔了几日再去未央宫,方才知晓今日是慧空僧尼暂居宫内的最后一天,她陪同母后虔诚诵完最后一段经文,便主动提议要亲自送一送师太。
出了未央宫宫门,两人沿着花园走过一段庑廊,避讳着左右无人时,宁芙失礼将师太暂留,又将婢子遣离方才开口言道。
“得知慧空师太常在寺赐缘签福,故而宁芙冒昧,想替闺友向师太请来平安符,以趋祸难,招守佑。”
师太合手礼致,微躬身道“公主陪同娘娘虔诚心诵经文,心诚福至,自该得佛祖庇护。”
宁芙回施了一礼,收下师太从袖间拿出的结福,对方刚欠身要走,却被宁芙犹豫着再一次拦住。
“师太请止步,宁芙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刚过巳时,宁芙按捺不住的到底还是出了宫,她心里欲盖弥彰地反复强调,说自己此番出宫只是为了给言笙送去平安福,保佑她伤势早些康复,快些恢复成往常那般威风凛凛的巾帼女将军模样。
她来将军府的次数不少,进门轻车熟路,如今谢老将军和谢钧哥哥皆带兵在外,宁芙刚进府门,便被谢言笙的婢子金菊笑面迎上,之后直接将她引去了内院。
宁芙实没想到,谢言笙才刚刚伤势好转,有了下榻的力气,便一点不知爱惜自己地练起刀枪来。
她瞬间拧起眉,提裙迈开步子就要上前去拦。
“言笙,谁许你现在就动刀动枪的”
谢言笙这才注意到她,当下生怕剑气会伤她分毫,于是紧急制停,后背都跟着吓出一层冷汗来,“小祖宗,哪有你这般直往人剑上撞的,伤到可怎么办”
在私下,谢言笙面对宁芙并未如先前那般恭敬,没有宁桀在场,她与宁芙的私下相处要随意自在得多,倒不是她放肆不顾礼,而是宁芙比她更讨厌那套缛节,但在人前,两人还是能装便装的。
“谢将军武艺这般好,难道还握不稳手中这把落影枪”
见谢言笙停了动作,宁芙这才笑盈盈,她面上未露一点差点被伤的心有余悸,明显的十足信任眼前人。
谢言笙将虎头枪重新放置回枪架,回身言命婢子去沏些好茶,还特意吩咐,给公主的茶具要是那套青白釉叶脉纹花盏,旁的俗物可入不了这娇贵小公主的眼。
两人挨坐着叙话,宁芙看着院子到底有些冷清,便又言道“老将军和谢钧哥哥可有捎信言说归期否两月之后便要秋猎,若谢钧哥哥到时赶不回来,那我二哥可是遇不到对手了。”
谢言笙点点头,眸中却现忧色,“应是快回了。眼下天下局势不稳,西渝、东崇两国左右夹合,素来对我大醴朝虎视眈眈,更不必说北方的霸主雍岐国刚平内乱,定是即将也要有外扩打算。如今父兄领兵在外,虽先后大胜南越和扶桑,可小国易威慑,北边的豺狼却依旧难防”
谢言笙是沙场军武之人,话赶到这,关涉天下时局,她是一说便止不住口,可看着宁芙的神色由天真烂漫一瞬蹙眉转忧,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多,徒惹到公主跟着伤神。
她话音一转,赶忙止住,“芙儿切莫多忧思,方才我说的那些都不是眼前事,是我嘴巴无遮拦,寻个唠叨,万不该拿营中事来扰你的心。”
宁芙本听得认真,闻言却是不由一愣。
从小到大,不论父皇母后,还是众位哥哥,从来都是惯养着她,一点风浪也不舍得叫她历经,宫里宫外,稍骇闻点的逸事她便听不到,更不要说边境沙场,那些见血腥的残戾。
其实,她并没有大家想得那般软弱娇柔,也不是娇滴滴只会啜泣眼泪,可大家总下意识在保护她。
宁芙定睛,目光认真看过去,“言笙,你自小与父兄历过战场的凶险,能否跟我说说,那究竟是怎样的场面”
谢言笙喝茶的动作稍顿,抬头神色严肃起来,“那些打打杀杀的污糟岂能入公主的耳”
虽有预料,可宁芙还是不禁面露失望之色,她喃喃,“你与二哥,还有谢钧哥哥都一样,从不肯对我言说这些,纵知晓外面的世界海阔天空,可我的天,却只有这宫墙顶上的一小片蓝。”
她无责怪之意,只是惋叹。
见谢言笙一脸为难的神色,宁芙便不再强求,于是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战场上的事不能与我说,那你与我二哥的事能不能说自从崧山剿匪回来,你们行止便奇奇怪怪,别以为能瞒过我的眼。”
这话似比方才要她言述战场见闻更严重几分,谢言笙闻言,简直如临大敌一般,坐立都难安。
又看了眼侍女不在近旁,她这才将紧绷的思绪放松了些,“没,没有的事。”
宁芙却不依,撒娇又耍赖地非要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谢言笙是被她磨得实在没有办法,这才低声艰难开口。
“我中的那支毒箭,其实其实是为太子殿下所挡。”
宁芙不明白,“既如此,你为何自回来便总对我二哥避之不见,怎么说你也是立了功劳呀。”
谢言笙罕见露出女儿家的赧意,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眼神也瞥落到旁处。
“当时剿匪遇阻,士兵四处分散,殿下与我又落单,一时情急之下,便便帮我吸了毒。”
“吸毒”宁芙眨眨眼,诧异地用手捂住嘴巴。
又想起言笙的伤在锁骨位置,脑海里便不由联想出些画面,她哪里经过这些,于是也跟着悄悄红了脸。
尤其二哥那般克礼正肃的人物,竟会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更不敢接着再问了。
“那个这枚平安福是我从慧空师太那里为你求来的,能转凶成吉,趋避邪祟,你下次领兵在外,记得将它带在身边。”
宁芙赶忙喝口茶来压惊,同时笨拙地将话题岔开。
谢言笙伸手将平安福收好,脸颊也带些晕色,又不免叮嘱,“芙儿,方才那些话”
闻言,宁芙立刻抿住嘴,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怕她不放心,又作誓模样的言辞承诺,“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向外吐”
谢言笙点点头,耳垂却更透红。
宁芙若有所思地从将军府出来,为她趋马的小李子忙上前问询,“殿下,可是现在回宫去”
闻言,宁芙敛神端矜,故作一副思吟模样,等了片刻这才缓缓启齿言道“将军府与公主府在一条街上,只几步的距离,便顺路去那边转一圈吧。”
宁芙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是一时兴起,身侧的小李子也未曾多想,听言忙恭敬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