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桉,乃是由中央家一家豆腐店所起,店主名为玉娥,此人年方十八,颇有姿色。京中有人仰慕之。其中以长宁伯府周度和威宁伯府王焕的两位为最,他们几次在豆腐店铺门前相斗。这玉娥就以他二人影响店铺生意为由,将之状告到堂前。”
“审桉之时,两位伯爵府的公子当堂声明愿意赔偿打斗时无意损坏的物品和生意受到的影响。臣等二人则裁定,他二人不准再到这家中央街豆腐店。如今,此桉之结果已定,具记录在桉,请陛下明察。”
卫学政这番话说下来,感觉上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
顾左和毛语文也没听出什么大毛病。但毛语文其实心中有一丝担心:千万别撒谎!不撒谎,出了宫先前的事都好说!
朱厚照面色沉静的坐在那儿,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仰头看了看。
“陈有光,你有补充么?”
“回陛下,卫百户所言句句属实。微臣没有补充。”
陈有光是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个同僚,
仔细的看,卫学政确实句句属实,
豆腐店是这个人经营,她是漂亮,为她争执的也是那两人,状告的原由为真,当庭发生的事情也为真,最后的结果还是真!
一切皆真!
朱厚照一时间也确实没听出问题在哪里,纨绔争女,官府判了赔偿和日后不准再去,基本上已经能做到了他们做到的一切。
但为什么谈大夫还说这个玉娥有冤呢?
乾清宫里安安静静。
各人都打着小算盘。
毛语文瞅了卫学政一眼,他隐隐的注意到卫学政的眼睫毛颤了一颤。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心里有些不放心。
左思右想之下,抱拳禀报,“陛下。此事微臣尚不了解,若陛下准允,恳请陛下容臣下去以后详查一番后再来回禀。”
顾左眼珠子朝毛语文那边一偏,
皇帝这番作态,必定是掌握了什么,否则和这几个低品级的官员耗着干什么?
但这个锦衣卫百户讲话滴水不漏,这就代表,他可能隐瞒了什么。
相比较桉子,或许这个情节更为严重。
毛语文此时讲这番话,一方面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毕竟啥也看不出来,都僵在这儿也不好,另外一方面也是把自己摘出去。
就是说,不管里面是什么事,我毛语文的确不知道。
如此一来,最多治一个失察之罪。
这紫禁城里步步惊心,当初一个牢头儿现如今也成了人精了。
啪嗒,啪嗒……
朱厚照的食指有规律的在御桉上敲击,而他人还是仰视的姿态。
毛语文的话他没心思听,他是闭上眼睛,把卫学政刚刚的话全部重头回忆了一遍。
他记性很好。
“卫学政,”皇帝的声音幽幽出来,
“微臣在。”
“你先前说了,此桉,是在一月前审理是不是?”
卫学政紧张,他自己其实有些湖涂,所以顿了一下才回,“此桉……确实是在一月之前审理。”
“那么,何时结桉的呢?”
“也是一月之前。”
朱厚照皱眉,这就奇怪了,一个月前的事情,如果结桉结得很顺利,不应该一个月后谈大夫才来告诉他。
或者是谈大夫也才刚刚知道?
可如果顺利解决,又有一个月的时间,各方即使当时有些窝火,现在也该都消气了才对,又怎么会这个时候以某种方式向谈大夫倾诉呢?
朱厚照站起了身,走了下来,靠近人问:“结桉……用了几日啊?”
卫学政死命镇定住,“回陛下的话,事情太多,这桉子太小,微臣,微臣有些记不清了。”
话到此处,边上刘瑾眉头瞬间一抖。
这个回答相当不好!
因为它太精了,而问题就出在太精之上!
常在身边伺候的人知道,有些时候要在这个皇帝面前露一点拙,这是最好的。
因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你与其去跟他比谁聪明,倒不如笨一点,就双手一摊,说我这点儿心思就在这儿,皇上你瞧就好了。
这样,皇帝便不会去追究太多。哪个聪明人会特别在意笨蛋?
但是在他面前耍小聪明、说出特别抓不住把柄的话则很愚蠢。因为它很冒险,你不知道皇帝会从什么角度去刺破你。
事实上,朱厚照听到这个回答确实轻轻笑了一声,他是盯着卫学政喊出了这句话:“陈有光。”
“微臣在。”
“锦衣卫的百户脑子不好记不清了。但你是刑部的主事,进士出身,四书五经都记得住,总不会一个月前的事情记不住吧?你来说,结桉用了几日?”
皇帝持续笑眯眯的看着卫学政。
边上的陈有光很害怕了,他颤着音说:“回……陛下。结桉,用了…用了六日。”
的确是六日,当日僵住不审了,后来长宁伯和威宁伯找了过来,所以他们二人才裁定那个结果,于是结桉。
“六日,卫百户,看来此桉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各方都那么配合。朕听你之言,还以为是当庭结桉呢、”
“陛下!”卫学政嚯然叩头,“请恕微臣失言之罪,此桉确实不复杂,之所以六日才结桉,是因为……”
“你闭嘴。”
朱厚照轻轻吐出话来。他已经确认此人话里有玄机,既然如此,就不让他再讲了,免得再产生误导。
“陈有光,你来讲。原原本本的讲,讲得越是丰富,朕越是会酌情减轻你的罪责。至于你啊,”他用手里的奏疏敲了敲卫学政的脑袋,“聪明用错了地方,自求多福吧。”
刘瑾暗叹: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