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把脸转了过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因为我不想保留他的任何东西了。
“梁家之前找过他多次,让他把梁宁的东西归还回去。他还了不少,我以为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你的东西。
“没想到我最后清理的时候还是有。
“这把刀子跟他写的那一套治军策放在一起。当我看到他被那套书夹在中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多看重它。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恨他了。我也知道,他对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的,只是利益对他来说高于一切。
“但我依然没有想到,在彼时彼刻,你已经对他展露过多次断情绝义的决心,他竟然还把这把刀子藏在身边。
“我真的很震惊。我期待他多年,他对你的这份心情,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
傅真没有急着回他的话。
章氏气笑:“你们俩也是岁数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完她把簸箕里的板栗全拿出来,放到傅真面前:“既然你不嫌弃,年前我在郊外山头上还捡了大半麻袋在地窖里,拿些你带回去?”
而这个救兵,还风尘仆仆。
也是有城府的。
“那倒不是。”傅真掸了掸袖子上一朵不知从哪儿吹过来的桃花瓣,“本来是恨你的,但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黏黏糊糊。当初已经在白鹤寺里打过你一巴掌,咱俩之间就已经扯平了。
梁宁坐在树下的椅子上,得意的摆起来双腿。
傅真笑起来:“你担心啥呀?担心我报复你们啊?”
“五婶!五婶!”
四月的春风像温柔的手,抚摸着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
一生那么漫长,余生的事谁说得准呢?
……
一个人很难做到一辈子一帆风顺。
再后来,树上就结满了毛茸茸的小桃子。
“好好的,怎么又吵起嘴来了?”
永平见到傅真吃的津津有味,一身的刺也软了下去,咕哝道:“干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吃的。回头噎着就有的说了。”
但是否能够从挫折中崛起,能够保持尊严,保留风骨,却见仁见智。
她轻轻摇了摇糖葫芦:“快下来呀!是你喜欢吃的那家买的,还不下来,糖都要化了!”
永平呆呆的望着她,渐渐的眼底有波涌浮上来。
小裴瞻不知所措,两手下意识的抱住了旁边的树干:“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不觉裴瞻他们前往东兹已经有三个多月,这个时候,梁瑄已经安静地陪着坐在躺椅上的傅真在树下唠嗑吃点心了。
她们渴望能够改变现状,但也依然有尊严。
树下还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抬头望着繁花盛开的桃树,年少而严肃的脸上,双眼清澈得如同幽泉。
傅真笑了笑,冲着树上把糖葫芦举高:“瞻儿,我给你带糖葫芦了,快来吃!”
傅真笑笑的不言语,顺手摸了两颗栗子,放到嘴里就咬开吃了起来。
可是她依然积极地这样做,依然在努力地为自己和家人寻求一丝可能改变现状的机会,无论如何,这样有着蓬勃生命力的人,是让傅真欣赏的。
可即使如此,章氏和永平也从头到尾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开口从她这里祈求什么。
傅真轻轻的抚着肚子,计算着裴瞻他们归来的日子。
但,谁又不会想在能力范围内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呢?
“我想开了,傅真,你我曾经都不逊色,在京城里都曾经大放光彩,我若为一个这样的男人要死要活,不值得。
这是缺德的。
一定是!
她的目光黯淡,就像这座灰扑扑的破旧的院子。
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这个女人,是不会被挫折打倒的。
挑出一些可口的板栗拿来招待傅真,已经章氏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我那不是欺负你,我是喜欢你。”梁宁伸手揉起了他的脸,宠溺的说道:“你这么可爱,谁会舍得欺负你呀!”
永平把脸偏了过去,一副不跟他理论的样子。
傅真只是笑了一笑:“这板栗好吃。”
永平一把将徐濂抱了起来,斜睨她道:“欺负个孩子,你要不要脸?”
傅真冲章氏点头:“好啊!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些土产了,你给我多装一些!”
他抬起了满脸泪痕的脸,懵懂的看着树下的她。
又后来,桃子也长大了,慢慢的染上了红霞,沉甸甸的缀满了枝头。
永平有些讶异。转而,她又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了,对你来说,只怕我也跟姓徐的一样,不配被你恨。”
徐濂看了看她们,张开双臂上去抱住了他母亲:“阿娘不难过,阿娘斗不过,濂儿帮阿娘。”
她是有胸襟的。
傅真笑起来:“起码比你好。你要是想我能杀敌,这个时候还怕什么我报复你?”
永平拧转了身子:“谁爱跟她斗?谁能斗得过她呀?”
“我早就来了。专门给你送吃的。有两支,你一支,我一支。”
裴瞻也跟着吃了一口,果然很甜。
从章氏那里带回来的板栗吃完的时候,裴瞻种在他自己院里的那棵老桃树就已经盛开过了满树的桃花,风吹时,花瓣在树下铺了厚厚的一层,梁瑄每天在上面打滚,像只欢快的小狗似的滚得满身花泥。
他们这辈子想翻身是不可能了。
“你不恨我?”
只见梁瑄又回来了,他果然已经搬来了救兵。
“直到我看到了这把刀子。
做到了这一切的,有宁夫人,有杨奕,有章氏。他们在最难的时刻没有作出错误的选择,在陷入逆境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现实屈服,就连永平也没有选择沉溺。
“好吃!”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就算是在山上捡的,也一定是从捡来的当中挑出来的最好吃的。
可是脸上很疼,眼前的这个梦却还是没有改变,一切都还是刚才的样子。梁宁还是刚才的梁宁。
“你说的没错,比较起来,你比我更惨一点。
他是在做梦吗?
很难不遭遇一点挫折。
永平抱着徐濂,一会儿看傅真一眼,又看一眼。
这时候章氏已经牵着整理完毕的徐濂走了进来。看到她们俩唇枪舌剑的,忍不住叹起了气,把手上竹簸箕装着的几颗栗子放在木桌上。
拎抱着一大包板栗出门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紫嫣伺候傅真上了车,然后透过车窗看向被抛在身后的门下相送的章氏,迫不及待的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