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看见爹爹来了都高兴极了, 尤其是绥绥,满头大汗跑到爹爹身边仰头说道“爹爹来啦,爹爹看绥绥有会飞的小蜻蜓, 爹爹快看”
边说边着急地拉着爹爹的衣袍往里面拽。
昭哥儿躲在阿萦的身后看爹爹, 他知道那是他的爹爹, 可阿萦太久没让他和爹爹亲近,昭哥儿不敢上前凑,小家伙就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姐姐这么喜欢他们的爹爹呀
裴元嗣陪着绥绥做游戏,阿萦就安静地看手里的黄历, 选好了三个日子记下来, 昭哥儿靠在阿萦怀里打瞌睡,等阿萦忙完的时候昭哥儿困得都睡着了。
“一身臭汗,跟着紫苏姐姐去洗澡澡。”
阿萦轻刮了下小丫头汗津津的小翘鼻, 让紫苏和桂枝将两只小的都抱了下去。
裴元嗣若只是为了来看孩子,孩子抱下去睡觉他便该走了,但裴元嗣此时一动不动地坐在罗汉床上,显然他这次来的目的并不单纯是为了孩子, 而是有话要与阿萦商量。
紫苏临走前瞄了几眼屋里默不作声对坐的两人,叹口气替两人关紧了房门, 心里暗自祈祷大爷和夫人可赶紧把话给说开, 别再这么不冷不热地处下去了。
不消片刻, 屋里的人便都退了个干净,只剩下阿萦和裴元嗣。
“我知道,大爷心里还在怨我。”
两人无声了许久,阿萦见他不说话,先开口道“我不强求大爷摒弃前嫌, 把我先前做过的事情都当做没发生过,我为我曾经对您的欺骗和利用而感到抱歉。”
“可是有一点我是从未欺骗过您的,自嫁入卫国公府后,我始终谨守妇道与本分,从无与除您之外的任何男人有过私情,所以您大可以放心,绥绥和昭哥儿都是您的亲骨肉。”
裴元嗣眉一皱,刚要开口阿萦便打断了他,“绥绥我不必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是大爷的女儿,倘若大爷不信昭哥儿,可以去问问太夫人和大长公主,不过您应该也知道,昭哥儿和您一样,自出生起便对花生过敏,只要一吃花生就会浑身起疹子。”
“若是您还不相信,想要滴血验亲,我亦不会有丝毫怨言,只求大爷避人耳目查验,不要被旁人知道了在背后对昭哥儿说三道四,他年纪还小,心思却敏感,我不想他长大之后和我一样被人骂是野种。”
火光“吡呲”一声,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在脑中串在一处,裴元嗣终于恍然大悟,为何她总抱着昭哥儿不愿让他碰,为何那晚明明是她主动求他留下,过后她却不愿再理会他,对他冷淡犹如陌生人
裴元嗣看着她,死死攥着掌心问“你以为,我怀疑昭哥儿不是我的儿子”
“难道不是吗”阿萦反问他。
裴元嗣无言以对,半响后低声道“无需滴血验亲,我信你。”
阿萦笑了一下,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大爷不必如此,不管您信不信,验一验总是好的。”
裴元嗣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就听阿萦又道“从前是我太过任性,从今往后,我会努力做好您的妻子和卫国公夫人,您想纳妾,看中哪个丫鬟想收房,我都不会横加阻拦。”
“只要您高兴,能在初一十五来我这里略坐一坐,给我几分正妻的颜面,别再为此糟蹋自己的身子,也别因我而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我便已是心满意足,日后安分守己在锦香院,绝不干涉您的任何事。”
裴元嗣碾碎袖中的蔷薇花苞。
他看着眼前平静到冷漠的阿萦,心头仿佛刀割般在滴血,身体里的另一个他似乎又活了过来。
好像自从那个梦之后,他的身体里便多了梦里那个他的情感,在面对阿萦之时,心里被压抑的感情宛如江水滔滔般流泻出来,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她,想要与她亲近,心疼她、怜爱她。
他有时甚至在想,也许那个梦里的结局就是上一辈子两个人的结局,不得善终。
可是现实的他心里却又无比清楚,阿萦不爱他,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实,阿萦心里都没有他。
所以她才可以如此冷静地面对他,告诉他她丝毫不介意替他纳妾找女人,听到她毫无芥蒂地对他说这些话时,他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双大手攥住般地窒息。
有多少次裴元嗣告诉自己要放下她,他平生所求不过一份至真至纯的情谊,阿萦给不了他,可笑他是这么想,却根本放不下。
她只要稍稍多看他一眼,甚至在身后搂着他楚楚可怜地掉几滴眼泪,他心里那道冷硬的,高高筑起的防线便会在一瞬间崩塌碎裂,万劫不复。
他真就这么不值得被她爱吗,即使她从一开始没有喜欢过他,告诉他从前那些恩爱缠绵都是假的,但这整整四年的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共同孕育了两个儿女,她心里对他就真的没有半分情意吗
裴元嗣感觉自己的一颗真心被阿萦撕得稀碎,他真想亲口问一句阿萦,阿萦,你为何就不能对我有一点点的真心,就算是装出来的也不行吗
阿萦现在却告诉他,她以后连装都不愿意再装了
男人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底闪过一抹苍凉自嘲,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阿萦闭上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青色的衣角从她眼中、眼角消失,最终只余桌上两束幽微的烛火。
他又走了。
她难道不想让他留下来吗,但他总是这样,他永远都不懂她的心,她一次次的挽留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要她低三下四地去求他回头吗,她可以这么做,她的自尊却不允许。
也罢也罢。
阿萦想,她早就该断了那些念想,不该对男人抱有任何的期望,她已经是地位稳固的卫国公夫人,她也保住了一双儿女,报了沈明淑与沈二夫人之仇,这些就很足够了。
后半辈子,她与儿女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有了这些东西,不比去痴求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真心更有意义
翌日阿萦起了个大早,因颂哥儿也想去参加福儿的及笄礼,阿萦便与颂哥儿一道坐车去了周家。
周文禄如今是沈家的大管事,手里有了余钱后便在京城买了一座更大的宅子,将周家二老接到京城来养老。
周父周母原本都是沈家的小厮和丫鬟,两人本本分分了大半辈子,生的一双儿女却如此有出息,甚至连堂堂卫国公夫人亲自上门来给周家的女儿做及笄礼的赞者,街坊邻居无有不羡慕,纷纷到周家来祝贺。
夫妇两人与有荣焉,对着阿萦感激不尽,就差三拜九叩。
在征询过福儿和沈玦的意见后,阿萦与周父周母商议将婚期定在了半年之后,又议定了聘礼以及小夫妻两人婚后住在何处等等琐碎事,这样一来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备婚的这段时间福儿就依旧住在家中。
“夫人,阿玦给我取了个新名字。”福儿悄悄凑过来对阿萦道。
“什么名字”阿萦含笑问。
“芙儿,兰花与芙蓉,满院同芳馨,他说兰花与芙蓉都是香草,寓意美好,从今往后,我就叫周芙儿啦。”
芙儿说着,羞赧地向着对坐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沈玦偷偷投去一眼。
芙,不光寓意美好,亦是形容美丽的女子,弟弟这是在拐着弯夸芙儿呢。
未婚小夫妻两个感情很好,对视一眼眼里的甜蜜都能溢出来,想到四年前弟弟还是个少年郎,芙儿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眨眼间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阿萦心里颇为感叹。
处理完弟弟的事情阿萦心里总算落下一块石头。
如她所言,自那日过后裴元嗣便再未酗过酒,每天傍晚会来锦香院陪着两个孩子说说话,一起用膳,饭后玩上一个时辰,就算是再忙忙到夜里,他也还是会抽空过来哄两个孩子睡觉。
阿萦觉得裴元嗣在教育培养两个孩子这方面倒是很负责,而且她不再阻拦他与昭哥儿亲近,裴元嗣也没再表现出对昭哥儿血统的怀疑,两人每天客客气气,便如同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貌合神离。
该关心的时候阿萦一次都不会落下,照旧给他做衣服、绣香囊,在孩子们和家人们面前两人谈笑自如,出双入对,默契地仿佛从前的事情都未发生过。
除了身边亲近的心腹,大家甚至都以为两人和好了,赵氏不再抱怨裴元嗣,绥绥也不再想方设法地给爹娘制造机会相处,每天都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
每逢初一十五他会歇在阿萦的院子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却分了两床被子,裴元嗣并未再碰过她,阿萦以为他会很快让她帮忙张罗纳妾,他一直没提,有一次晚上她便主动地提了提。
裴元嗣脸色就不太好,生硬地说不必,继而没坐多久就借口离开了。
阿萦想,大概以裴元嗣的身份地位,不用她帮他找,他自己就能找着喜欢的,她这位贤惠大度的妻子就别操那么多闲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