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萦生得太像太像林氏, 有那么一瞬间,沈二夫人甚至以为是林氏死而复生重新站到了她的面前。
可林氏不会有阿萦这般冰冷仇恨的眼神。
阿萦挥挥手, 侍卫们都退到了屋外守着。
沈二夫人不愿见她, 闭上眼道“沈萦,你如愿了,我如今是你的阶下囚。”
“如愿”阿萦讥诮道“杀了你, 能让我娘和六弟活过来吗”
沈二夫人冷冷道“是你娘先勾引了我的丈夫, 如果今日你不是靠着美色迷惑了卫国公,未必会是我的对手。”
“在林家没有落败之前,我的外祖父是刑部侍郎, 我娘也是官家小姐,若非落难教坊司, 我娘怎么肯愿意给一个男人做外室。”
“当初你强迫我嫁给曹诞,明知我百般不愿,却依旧威逼利诱胁迫我认命,倘若那日我没有遇见沈明淑,今日的我便是昨日的我娘。”
“你也是女人,我娘在入府之后可曾想与你争过什么她不过是想安分守己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如果这也有错, 当年你为何不去怨你的丈夫流连烟花之地你杀我娘, 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 真有种。”
阿萦慢慢走到沈二夫人的身边,俯下身在她耳旁一字一句道“你为何不敢杀沈文德”
沈二夫人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否定,“不,不是”
口口声声说着是林氏先勾引了沈文德,在失掉了丈夫的心后却立即送去美人笼络, 一旦芸香逃脱了自己的掌控,便要杀之除之,以绝后患。
你说沈二夫人可怜可悲,她的确可怜可悲。可你说她无辜,她绝不无辜,和这样的女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与夏虫语冰。
阿萦就微微地笑了起来,柔声道“母亲,你说的其实也不全对,我不光年轻有美貌,”她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我还有孩子。”
“这是个男孩,日后,他会是卫国公府的世子,几十年后,他还会是卫国公。我知道你为何一直不肯认罪,因为你不想连累你唯一的儿子沈瑞。”
沈二夫人死死地瞪着她的肚子,她想啐一口阿萦,想起身踢她打她,最好能把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给打掉,可她浑身却没有半分力气,只能狼狈地看着阿萦居高临下地蔑视她。
阿萦捏着沈二夫人瘦脱相的下巴,露出怜悯的眼神,“母亲,瞧瞧你现在多狼狈,这还是当初那个将我打个半死的嫡母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可怜母亲你,你也知道我这人从小就心善,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所以只要你认罪,我就放过我的弟弟。瑞哥儿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舍得你连累他,毁了他后半生的仕途”
阿萦拿出一张纸,纸上陈述着沈二夫人一条条的罪状,她淡淡道“我沈萦向来恩怨分明,我娘死在你的手里,我便只要你认罪伏法,只要你心甘情愿认罪画押,我就信守承诺放过四弟,日后决不会动他一根指头。”
“你,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沈二夫人动摇了,颤声问。
阿萦叹了口气,玉手护住小腹道“我也是当娘的人,母亲,我能理解你此时此刻的感受,如若是我,只要我的孩子这一生能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便是让我名声尽毁万劫不复都使得。”
阿萦低语柔声地劝着,仿若与她推心置腹。
不得不说,沈二夫人深恨林氏与阿萦,但阿萦说的每一句话却对她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沈二夫人渐生恍惚之意,许久许久,她双肩颓然地垂了下去,泪水从紧闭的布满皱纹的眼角缓缓流出。
“我认罪,我什么都认,只求你放过瑞儿。”
因涉及三条命案和一人失踪案,所属案件重大,沈二夫人的案子由顺天府尹上报后被移交三法司会审。
看在卫国公的面子上,刑部尚书准备快刀斩乱麻把这案子给结了,原本是准备熬夜忙到焦头烂额,哪想到这罪妇谭氏竟对自己所犯罪过俱供认不讳,根本都没用得上什么刑法、审讯。
经由都察院监督、大理寺复核后,卷宗在被送到成嘉帝的御案之前先送到了内阁首辅孙士廷的手中。
孙士廷今年七十一高龄,乃先帝泰昌十六年进士,泰昌二十五年入阁,泰昌三十二年先帝崩卒后临危受命辅佐新帝,成嘉二年荣升次辅,四年后荣升首辅,如今已任首辅十一年,别看老头子年纪不小,精神头却一点不老。
彻夜翻看过卷宗之后,孙士廷将目光定格在卷宗上“卫国公之妾,礼部侍郎沈文德之女沈氏”这几个大字上,捋着胡须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来人。”
长随走过来,问大人吩咐。
孙士廷没说话,提笔写了一封信。
三更之后,长随掩人耳目,将私信从孙府悄悄递到了周王府上。
闲言少叙,翌日成嘉帝看到刑部尚书送来的奏折和谭氏一案的卷宗,谭氏出身忠勤侯府,成嘉帝连忠勤侯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更别提忠勤侯的女儿谭氏,成嘉帝还以为刑部尚书大冷天的没事给他找事,多此一举,正心中不爽。
然而他诧异地打开卷宗,才发现刑部尚书没一句话是多说的,谭氏之案表面看起赖稀松平常,无非是主母妒忌家中美貌小妾,在小妾生产之日下毒毒害,造成小妾及腹中胎儿一尸两命,于是尝到甜头的谭氏同样的法子又在十四年后铤而走险用了一次,这在前朝后宫之中屡见不鲜。
意外的是谭氏毒死的那小妾生前留下一儿一女,那女儿不是旁人,如今正是他那好侄儿、卫国公裴元嗣的爱妾,前不久裴元嗣还因爱妾有孕向他告了三天的假,把成嘉帝稀奇得晚上回去和戚贵妃说起此事。
查看过刑部审理的案宗,罪妇谭氏供认不讳,案子没有任何纰漏,成嘉帝唏嘘一回,朱笔一勾,定了沈二夫人的死罪,依照大周律法,判罪妇谭氏杖一百,并于今年秋后在菜市场口斩首示众,从犯王嬷嬷杖一百,绞刑示众。
林氏难产案中另有从犯钱氏、何氏,考虑到钱氏在沈二夫人的授意下服毒自尽,而钱家也并未花用赃款,后又将沈二夫人给予的钱财一百两银子如数上交顺天府尹,小夫妻一家十几年来本本分分,刑部遂并未追究钱家之责。
而失踪的何氏在成为通缉要犯的一个月后,东昌府一处村子的村民拿着朝廷的悬赏告示找到当地县衙来,告发何氏下落。
十四年前何氏在为林氏接生之后料定沈二夫人日后会对她杀人灭口,故而提前为自己做好打算,在某一日的凌晨悄然独身出城,潜逃去山东一带,十四年来何女医隐姓埋名结婚生子,或许是出于对害死林氏的愧疚,这十四年里她再也没有碰过医、药,而是每日在家中相夫教子。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朝廷悬赏一百两银子缉拿十四年前畏罪逃出京城的何女医,街坊邻里中有人认出了何女医的样貌,回想何女医的样貌以及在村子里安家落户的时间,就连生平口音都能对上。
东窗事发的那一日,何女医哭着拜别了丈夫孩子,当地县衙将其槛送京城,以谋杀从而不加功罪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成嘉帝的批复下来之后,当夜沈二夫人便用一根麻绳将自己吊死在了刑部大狱中。
就在沈二夫人入狱之前,沈文德休妻,休书送至忠勤侯府,为了与罪妇撇清关系,忠勤侯府更为果决冷漠,直接与沈二夫人断绝了父女关系,断绝书与休书一同送达到顺天府尹登记画押。
短短几日之内众星捧月的沈家四少爷沈瑞众叛亲离,溺爱他的母亲先是以七出之罪的口舌、嫉妒被休弃,紧接着又被刑部依照大周律法以谋杀造意罪判处斩刑,沈瑞四处求助无门,在沈二夫人吊死之后,除了他这个亲儿子竟无一人来为沈二夫人收尸。
沈瑞仰天痛哭,只能用自己吃喝嫖赌之外剩余为数不多的银两,将亲娘的尸体运到城外十里的无人荒地里草草埋葬。
卫国公府。
沈文德抱着刚出生的七郎,领着大儿子沈瑞在花厅里局促不安地站等着。
少顷,软帘一掀,面无表情的沈玦和阿萦一前一后走进来。
沈瑞低着头站在沈文德身后,听到声响他忍不住又往后退了退,手脚打颤,头几乎垂到胸口抬不起来。
阿萦和沈玦目光落在沈文德身上的那一刻,姐弟两人皆是一怔。
和高大怯懦的儿子相比,沈文德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不到四十的他鬓发半白,佝偻着腰身看向向他走来的一双儿女,脸上露出几分讨好似的笑。
“阿萦,阿玦,你们来了。”
沈玦面色很快恢复如初,他已经从姐姐的口中得知了母亲难产之死的一切,丝毫不领情地错开沈文德投来的殷切目光,扶着阿萦坐到了上首。
经过沈瑞时,沈瑞听到沈玦一声冰冷的嗤笑,沈瑞面白如雪,瑟瑟发抖。
短暂的惊讶过后,阿萦也没多大情绪波动,让两人都坐下。
沈文德想上前亲自将七郎抱给女儿,阿萦却看也没看他,紫苏走下来挡住了父女两人,沈文德只得将七郎抱给紫苏,紫苏再将小七郎抱到阿萦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