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徐瀚就乔装改扮进了卫国公府。
徐瀚自幼生得阴柔俊秀, 扮成女子涂上脂粉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以前沈明淑未出阁时徐瀚就常喜欢扮成戏子唱戏来逗她开心,可惜沈明淑看不起出身卑贱没有前途的徐瀚, 徐瀚也曾努力下场科考, 十年寒窗苦读为了博得表姐一眼青睐, 到现在勉强是个举人,一直考不中进士。
其实寻常士子到他这个年纪便考中举人已是神速, 毕竟如裴元嗣那等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和哥哥徐湛二十一岁年纪轻轻就中第的探花郎世上少之又少, 可遇不可求,天生的聪明悟性与勤奋缺一不可。
有裴元嗣珠玉在前,沈明淑痴心于他, 徐瀚除了嫉妒便只余自卑。
两人是私会, 沈明淑担心被赵氏的人发现让徐瀚在她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就催促他赶紧离开了。
白芷和周妈妈等人都知道徐瀚和沈明淑之前的私情,两人一个看门一个望风, 心照不宣,等徐瀚出来之后白芷小心翼翼地领着徐瀚走小路将他从国公府的后角门引了出去。
徐瀚换上女装唯一的缺点便是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大上许多,他低着头走在后面,白芷走在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
白芷是沈明淑身边的大丫鬟,沈明淑平日管家甚严,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妈妈府内众人皆不敢小觑, 见着都十分尊敬,若有管事遇见顶多多看扮成女装的徐瀚两眼,并不会多问。
除非遇见熟人,徐瀚都不会暴露。
紫苏躲在穿堂一块突出的缭墙下看着跟在白芷身后的那名绿衣丫鬟,越看越觉得那丫鬟既眼熟又眼生。
沈明淑身边没有过这么高大的丫鬟,这丫鬟难道是新来的
可是新来的, 又为什么她感觉好似在何处见过她
紫苏小心地移到穿堂的另一侧,努力想看清那丫鬟的脸,只是等她移过去的时候,白芷已经领着那丫鬟消失在了夹道的尽头。
阿萦将摘过的腊梅花清洗晒干后分为三份,一份用来做梅花香丸和梅花香露,一份用来做豆沙梅花酥,一份则用来做梅花汤饼。
梅花酥里面包的馅料是梅子干与浸了蜂蜜的红豆沙,酥油面皮压成了五瓣梅花的模样,其上点缀红粉与梅花干烤制而成,咬入口中入口即化,酥脆酸甜。
梅花汤饼制作起来就稍微简单些,因为这道汤饼是特意做给裴元嗣的,阿萦便写了两张小字夹在糕点盒中,让桂枝将包好的两块梅花酥和梅花汤饼偷偷送去了归仁院给三七。
其实和光明正大几乎没什么区别了,毕竟沈明淑早知她这些时日几乎天天叫桂枝拎着食盒往归仁院跑。
至于余下的梅花酥阿萦分做了两盒,一盒装了七块,让紫苏拿给学堂里的颂哥儿当点心,七块颂哥儿一个人肯定吃不完,这样回去之后便能分给兖国大长公主。
另一盒装了五块,她亲自送去了汀兰馆。
“父亲的升官文书已经下来了,二十在家里设升迁宴,到时候我们姐妹两个一起回去吃席,时候还早,我让府里的绣娘给你做两身鲜亮些的衣裳,你看你喜欢哪匹颜色”
沈明淑心内对阿萦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拉着阿萦的手笑盈盈道。
沈明淑舍得大出血,定然不会给阿萦平民百姓和普通达官贵人能穿得起的料子,云缎是宫中贡品,只有宫中的贵人才穿得上,上面绣的花纹繁复华丽,典雅端庄,一眼看去甚至还有金彩交辉之感。
阿萦喜不自胜,拿着料子在身上就比来比去,“长姐,这缎子摸着又滑又软,上面的花纹还是用金丝绣的,真好看,我能不能用它做成一条比甲或是云肩”
沈明淑在心里冷笑,这死丫头偷偷勾搭上了大爷果然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她拿出这样的料子阿萦敢接吗
阿萦不光心安理得地收了这料子,比划那料子的时候脸上还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沈明淑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才忍住没有一巴掌挥过去。
“好了,那就做比甲或云肩,随你喜欢什么就做成什么,”沈明淑冷笑着拨了拨阿萦耳间那枚翠玉滴珠的耳坠子,“只要妹妹听话,姐姐还有更好的东西留给妹妹呢。”
“今晚是十五,大爷等会儿还要过来,姐姐就不招待你了,你自个儿回去罢。”
阿萦脸上的笑意果然僵住,她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既如此,那妹妹就不打扰长姐了。”
垂脸失落地上前将料子抱走,她靠近时沈明淑厌恶地撇过头去,却突然发现阿萦耳后露出的一截粉颈下散布着一片红梅状的痕迹与手印儿般的青紫。
都是已婚妇人,沈明淑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内顿时仿佛被人搅碎般在滴血,沈明淑咬牙切齿地瞪着阿萦离开。
三七将桂枝送来的食盒摆在了桌上。
先打开第一层,里面赫然是一束小巧玲珑的白腊梅花束,这花束也就成年男子巴掌大一些,一束束修剪得干净整洁,枝桠横斜,却别有一番意态优雅的娇美,用一条绣着阿萦闺名的帕子打了个漂亮的结绑起来。
那花束幽香扑鼻,见花如面,仿佛阿萦就软软地依偎在裴元嗣的怀里,坐在他的身边俏语柔声。
三七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花束,感叹地叫起来,“好漂亮,姨娘好心思”觑一眼大爷,刚刚还面庞冷肃的大爷此时垂眼轻轻嗅着手中的花束,嘴角也勾起淡淡的笑意。
食盒第二层里面装着一碗做成花瓣状的鸡汤汤饼,还有一条淡粉色的绫帕,裴元嗣将绫帕打开,先掉出来两张小纸条,他把小纸条放到一边,再将绫帕打开一层,里面包着两块红艳艳的梅花酥。
裴元嗣拿起两张小纸条慢慢展开。
三七也好奇地凑过去。
裴元嗣突然停住,皱眉看了三七一眼。
三七呵呵笑了两声,赶忙退下去。
第一张字条上写的是“踏雪寻梅,聊赠一枝冬”。
第二张字条上则是“梅花和胃理气,食之进补”,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裴元嗣将字条拿到眼前看,才发现两个小字原来写的是“喝光”。
可以想象女孩儿在写字时咬着笔头俏皮撒娇的模样,裴元嗣不禁失笑,将花束插在笔筒中,拿出笔来分别在“胃”和“补”字上用朱砂圈了两个圈,再将纸条晾干折好,放入空食盒里,让三七给桂枝送回去。
阿萦收到纸条苦练二字不提,却说裴元嗣在归仁院中吃了阿萦的梅花汤饼和糕点后去了汀兰馆自然没怎么用膳,入夜夫妻二人一张床上两床被子,沈明淑几乎是血红着眼失眠到天亮。
一眨眼到了二十这日。
老丈人升迁,裴元嗣肯定要去捧场,不过他得等到晌午下值之后。
早晨裴元嗣离开后沈明淑就阿萦坐着马车一道回了庆国公府。
陪着沈明淑见过庆国公夫人和沈明蕊给两人请过安,阿萦便在菘蓝和紫苏的陪同下出门去了西府。
棠华院中的一排海棠树早就被沈二夫人给尽数拔掉,斩草除根,如今院里只剩下东侧墙根下的一棵叶子枯黄的老杨树,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往下落,堆积了满院也无人清理打扫。
阿萦屏退了二婢,独自一人进了屋内。
屋里烧着三个火盆,不冷,阿萦将冰花纹的支摘窗缓缓撑起,一缕细碎的阳光延伸入屋内,落在里间一只白底青花的大花瓶上,那花瓶中插的海棠花枝早已枯萎,阿萦将花瓶清理干净,插上一条在院中随手捡的枯枝。
她坐在窗下,静静地看着窗前一排空凹下去的土坑。
“阿萦”
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惊喜的声音。
阿萦转过身去,起身施礼“见过父亲。”
沈文德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阿萦,许久不见,你可是还怪爹爹当初答应将你嫁给”
“女儿已经嫁人,过去的事情父亲还是不要再提了。”阿萦垂着眼睛说话,并不看他。
沈文德难受不已,许久不见,他与阿萦好像又生疏了许多。
记得上次见面是她给卫国公做妾不久,她过来请安,父女两人话也没说几句,那时沈文德以为女儿是怨他,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女儿心里还是不能放下吗
阿萦关上窗,让菘蓝去倒了茶过来。
“卫国公,他待你好吗”沉默了半响,沈文德低声问道。
阿萦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虽然她极力隐忍克制,到嘴边的话却尽是哽咽,“大爷和长姐待我都很好,爹爹不必担心我。”
沈文德见女儿落泪,原本心里的伤心难过顿时全变成了疼惜与懊悔,老泪纵横道“阿萦,我知道你还在怪爹爹,是爹爹对不住你啊爹太懦弱,保护不了你和阿玦,不能让你嫁得称心的如意郎君,但爹爹也是有苦衷的,等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能理解爹此时的感受了”
当初沈二夫人告诉沈文德,若沈文德愿将阿萦嫁给曹诞为妾,她便不会再为难沈玦,甚至帮助沈玦顺利在沈家族学上到十六岁,考中秀才后去县学或府学。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疼爱的长女,一个是自小体弱多病的儿子,曹诞官职比他高,若他铁了心要纳阿萦做妾,沈文德压根没得选择。
他只能舍弃阿萦。
等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能理解爹此时的感受了。
阿萦又想笑,又想哭。
她曾经有过一双儿女,为了这一双儿女,她耗尽心血,死在那个凛冽的雪深如海的冬日里,如果是为了绥绥和昭哥儿,那她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
眼前的茶水慢慢变冷,便犹如阿萦此刻齿冷的心,阿萦让菘蓝去换茶,沈文德阻止了她,“不必了,爹爹还有别的事,你,你再在这儿坐一会儿罢,在你长姐面前,不要失了礼数。”
临走之前他欲言又止,等菘蓝退下去关好门,沈文德拉着阿萦进了内室道“虽然明淑是你堂姐,但你也不要全信她的话,这是爹的一些私房,你拿去在卫国公府里打点用,别委屈了自己,最好是能讨得大长公主的欢心,她慈爱宽宥,可以护住你。”
阿萦把沉甸甸的荷包推回去,“不必了,这些银子您自己留着吧,我有月钱。”
沈文德却怎么都不肯再收回来,起身就走了。
阿萦打开荷包,发现荷包里面是整整三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