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凯是这个班上最特殊的学生,他虽然上课不吵不闹,但是不听讲,作业也很少完成。因为班级常规很好,学习气氛也浓,无形中他也受到了熏陶,有一段时间在班上还算安分守己。
有一天,我和他一起被请到教育处时才知道,他经常在校外惹事生非。
我一下子想起了,前几天放学以后,我正在办公室接待一位家长,两个同学慌慌张张地飞奔而来。神色紧张地告诉我:“夏老师,快!校门外……”
我向校门外跑去。还没到校门口,远远看见我班的马含凌、杨洁等四个高个子男生站成一排,像犯了什么大错似地低垂着头。有一个身材瘦小,油里油气的男孩子对着他们指手画脚、摇头晃脑、神气活现地说:“把齐凯叫出来!”他边说边时不时地拉拉这个同学的书包,踢踢那个同学的腿。
“你干什么?”我边跑边喊,“你是哪个学校的?”那个小痞子扭头一看,知道是老师来了,拔腿就跑,也顾不上马路中间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时间,汽车喇叭声大作。
回班后,我了解到那几个小痞子是来找齐凯复仇的。
齐凯家的居住环境很差,在小学时就与社会上的一些人结下了梁子。
我教育了同学们。我也生气地对那几个同学说:“你们个个都比那小痞子高,比他壮,人多势众,怎么能束手就擒呢?站在那一个个就像是犯错误的学生!难道是你们干了什么坏事啊?”
我还想起早上庄翔同学的妈妈来找我,她心事重重、神色凝重,对我说:“庄翔的自行车前两天在校门口被抢走了,夏老师,今天是拿钱换车子的日子,你千万告诉他,不要去拿了!咱们不要车子了,小命重要。”
她还把我拉到墙角落,悄悄地说:“孩子不认识他们,真的!夏老师相信他,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拿了车子准备走,就被他们抢走……”
哦,我想起庄翔是骑的一个自行车,是个名牌的新款。我对她说:“不用解释了,我知道庄翔是班上遵守规章制度的好学生,和外校学生从来没有瓜葛。”
我在班上也一再强调学校的大忌,就是不许和外校的学生乱串,这是一条高压线。相信无论哪个同学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
教育处刘主任也针对这件事对全校学生进行了教育,我校是全市文明的德育先进学校,许多有声望的家长主要就是冲着这一点,把孩子送到我们学校来,希望提高孩子的素质。但是我们忽视了对学生进行自我保护的防范意识教育,只是片面强调了学校的这条高压线,如果犯了事处理尤其严重。因为当时社会上也比较乱,有些学校的风气很不好,我校采取了有力的措施后,才基本遏制住了与外校学生发生冲突的恶性事件。
齐凯的脸上和鼻子上都有伤痕,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眼神飘忽。我找他谈话,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一直在想着别的事情。
他不是考上我们学校的,他父亲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为了规范孩子的行为,更是为了避免到别的学校后,又与过去不三不四的孩子同流合污,所以想方设法转到了三全中学。
“这些打架的孩子就住在家门口,小学时就在一个学校。他们一点不知道天高地厚,无法无天的,没有人能管住!唉……”齐凯的爸爸无可奈何的告诉我。
是啊,像齐凯爸爸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公安,面对这些尚未成年、疏于管教、生活环境恶劣的孩子都无能为力,面对自己的孩子,那更是独束手无策、仰天长叹了。
一天放学以后,我到齐凯家去家访。齐凯的父亲出来迎接我。“她妈妈呢?”我问。他爸爸歪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妈妈在家,就在房间里。
家访以来第一次遭到这样的冷遇。
齐凯的父亲用沉闷而沙哑的声音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齐凯有一个哥哥……”“哦……”我环视了一下周边。
“夏老师,他已经不在了……”
“啊……”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他的哥哥非常活泼可爱,给家里带来了许多的欢笑。三岁的时候感染上流感,诱发了他的心脏病发作,导致心力衰竭……”
我心里很难受,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安慰他,只有默默地坐着,注视着他尤为憔悴脸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齐凯生下来以后,也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他突然提高了声调,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言非常流畅。看得出来,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口气将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
我难受得无法形容。
哦,难怪他的妈妈……
难怪他父母深不得,浅不得。
我同情他的父母,也心疼着这个不懂事的“家伙”。从此以后我也尽量不对他大呼小叫,但是我依然会恨铁不成钢。
“你还能不要踩高压线啊?”我对他说,“你为什么要打架,你怎么就打不够的打?你不打架会死啊,你还知道,你打架才会死啊!”
我急得居然说起了绕口令。
说他不懂事吧,他有时也很懂事,他看我着急的样子,他也会说:“我知道了,夏老师,没有事!”他笑着答应着。
可是没多久,他又踩了高压线,并且频频地踩!
他在班上与一个叫黄平的男生走得很近。“逃亡”时,经常会躲到黄平家。齐凯的纰漏越闯越大,居然到了被人“追杀”的地步。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的父亲每天跟踪他。被儿子发现后,他使出了警察的高招,居然画了妆跟踪齐凯。
齐凯又失踪了。
“他肯定在黄平家!”齐凯爸爸坐在办公室,对我说。
我把黄平喊过来。“真的没有!”他一脸无辜,“真的不在我家,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再三地追问,他都一口咬定。
“好了,你上课去吧!”我说。
齐凯爸爸面无表情地说:“肯定在他家!”不会吧,我不相信黄平会骗我,平时我对他可是关心有加,他在全班年龄最大,是个最懂事识大体的孩子呀!
“他家地上有烟头,是齐凯抽的牌子!”
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抽烟了。我更加伤心、生气的是因为黄平。
齐凯爸爸对我说:“你对他全家那么好,他还欺骗你,不要生气了。跟这些小孩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黄平的爸爸是老知青,下放农村数年后,与当地的农民结了婚。以后一直都没有回城的机会。现在他爸爸妈妈在南京做小工,黄平和他的弟弟是双胞胎。在南京借读。
有一天,黄平的爸爸找到我。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裤腿卷的一个高,一个低,上面溅满了泥。他驼着背,走路也不利索,说话吞吞吐吐的,可以看出他原本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生活的磨难使他变成了一个木偶人。不说话时,面无表情。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黄平和他的弟弟都快18岁了……现在调动要找社会关系,我们没有……而且在18岁之前,如果还回不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怎么还有知青没有回来呀,我的心口开始疼痛起来。
“我打听到齐凯的爸爸就是专门管这件事的……”他说。
“啊,这样啊!”我的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
黄平的爸爸站起来,双手作揖,说:“夏老师,你帮帮我们全家吧!”他又结结巴巴地说:“我身体又不好,不能干农活,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两个孩子啊!”
我把他送到门口,他回过头来又说了一句:“在农村,我是没有活路的。”
我找了齐凯的爸爸,他一口就答应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是多么的难办,可当时我一无所知。
我又一次把黄平喊到办公室,他站到我面前,嗫嗫嚅喘地说:“他起先是来我家的,后来他跑到哪里去,我真的不知道!”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呢?我焦急的心情不亚于他的家长。
事隔整整3年的今天,因为这件让我纠结了3年的今天,我又一次问了黄平,他还是这么说。
教育处下达了处分决定,要么去工读学校,要么转学。
我吓了一跳:“他有心脏病,不会把他吓死吧!”但校方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告诉齐凯父亲。
周日下午齐凯爸爸找到我家,求我再原谅他一次。但我也觉得应该要教训他一下。我告诉齐凯爸爸说,不是真的转学,但是告诉他,就说是如果他改正了,就可以再回来,如果表现不好,那就在那儿呆着吧!”
没想到,齐凯爸爸还是不同意儿子到别的学校,说到外面学校会惹出更大的事。
他说:“夏老师,你再辛苦辛苦吧!来的匆忙,没买东西。这点钱是我们的心意!”他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我赶紧推过去,他又推过来,我再推过去,我俩就这样推搡着。坐在床上的女儿还小,每次遇到类似情景,都以为我是和家长打架,吓得大哭起来。
突然齐凯爸爸把钱往桌子上一丢,跑了出去,我顾不上女儿一个人在床上大哭,追出家门,一直到大院门口才追上他,把钱塞给他。
齐凯爸爸回头,愤愤地说了一个字“酸”,丢下了一句话:“我告诉你,你不把齐凯留下来,黄平家的事我也不办了。像他家这样的情况多的去了,我可办可不办,办了,还惹许多麻烦。”
天哪,黄平和他弟弟今年年底就18岁了,就这半年了!黄平爸爸说的话在我耳畔响起。
一个老实巴交的老知青一没文化,二没后台,他该怎么办啊!
我又去找了校领导。恳请再缓一步,看齐凯的表现,校领导看我为难的样子,就网开一面了。
齐凯真是昏了头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怎么犯浑呢?他在外面的表现我不知道怎么样,这次居然对班上同学大打出手。周杨虽然是调皮,但是从来不动手打人,这次和齐凯扯上了关系,齐凯一拳打上去,把周杨的耳膜打穿孔。
我真忍无可忍了。
周杨的爸爸到学校来找我了,我听了真是吃惊不小。但是齐凯爸爸的那句话在我的耳边响起了,关系到黄平全家的命运的事情,我只好对周杨的爸爸和盘托出。周杨爸爸本来非常的气愤,听到这些话以后,看到我左右为难,他在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对我说:“夏老师,这怎么办呢?我知道了,黄平家的事是个大事,我家的孩子也吃了苦头。但是怎么办呢?我回家教育自己孩子吧,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他走了以后我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现在回头想想,那个时代的我真是太好办了!
现在我才知道,周杨的爸爸是电视台的台长。换了现在,台长的儿子挨了打,打得这么重,他能为一个无权无势无后台的家长忍让吗?完全可以得理不饶人啊。
正巧齐凯的爸爸找到学校了,他对我说,我儿子又出状况了。我问他知道不知道打周杨的事,他还不知道。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