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科推开窗户散气, 拔下档案柜柜门上的钥匙,走到桌前整理文件,拉开抽屉, 把文件放抽屉里, 锁上抽屉, 将钥匙放黑提包里, 拎着黑提包边走边掸身上的烟灰。
冯科的心情较之前好了不少,林北心思活络起来。
这小子老是瞅他看啥, 冯科低头查看自己的着装,枣红色毛衣, 深蓝色长大衣, 黑色西装裤,大头皮鞋, 他这身打扮不挺俊的, 有啥子问题呦。
这小子不是瞅他的穿着,难道是……冯科的视线落在黑提包上。
看到黑提包,冯科就想到税务局。税务局哪里是富呀,人家富的流油。就他们局来说, 自己想法子买自行车, 每月发给大家一些俱乐部用餐券、歌剧院门票、毛巾肥皂洗衣粉, 人家税务局给每个人配一辆自行车,仅江安区的税务局,人家局里自己掏腰包买了三辆摩托车, 人家不缺票,什么日常用品啊,人家一箱一箱往家搬,人家还组织了秋游, 一群人跑到首都爬长城,看了升国旗,到了颐和园,逛了什刹海。
他们回来背了一堆黑提包回来,隔日,税务局干部人手一个黑提包上班。
包上烫金大字“北京—BEIJING”和烫金飞机图案闪瞎了机关事业单位干部的眼睛,他用一套全运会邮票和一对银锭子跟董善林换了一个包。
明知道林北眼馋他的包,冯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林北炫耀:“不是啥稀有包,也就是人造革做的包。”
正准备制造机会跟冯科提喊上黄益民父亲的同事喝茶的林北抬眼,冯科顿时有些窘迫,低咳两声,抬脚朝外走。
林北往外走,到树底下推车。
冯科把包挂车把上,推车过来。
林北瞥包:“首都货。”
“是啊,那里的干部开会出差都拎着这个包。”冯科骑车离开。
林北骑车追上了他,视线追着黑提包:“油亮油亮的,真好看。”
冯科嘴角上扬蹬车,他觉得路上行人的目光全落在他的包上,自己一路被路人目送到茶馆门口。
林北和冯科一前一后进入茶馆。
两刻钟前孔国贤、池午柏到了茶馆,叫了一壶茶,一碟五香花生和一碟原味瓜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听评书人说《三国》,几分钟之前,董善林走进茶馆,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来听评书。
孔国贤注意到林北和冯科进来,站起来朝两人招手,看到孔国贤,冯科收敛笑容,朝孔国贤走过去,坐到孔国贤对面。
有人在场,两人说话特别疏离和客气。
林北站起来说:“我出去抽一根烟。”
“这个位置不太好,我听不清楚评书。”说着,池午柏离开,重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林北一进入茶馆就看到了黄益民,他离开茶馆的时候,冲黄益民点了点头,就出了茶馆。黄益民灌自己一口凉茶,视线一直瞥门口。
林北到巷子口买了一包板栗,坐在自行车上吃板栗,边吃眼睛边放空。
要是平常时候,自己在冯科面前耍心眼,冯科不会在乎,在冯科遇到烦心事的时候,自己在他面前耍心眼,就算冯科这回帮了他,肯定没有之后了,冯科不会跟他有来往了,说不定他功利性强的事还会在干部之间传开。
幸好刚刚他没开口。
至于黄益民的事,不是有冯科三人嘛,他仨目睹黄益民和他母亲吵架,这件事肯定会传到黄益民父亲耳朵里,不过就是时间晚了一点而已。
就在刚刚徐芸进去了,林北继续吃板栗,没有动弹。
林北把板栗壳丢进果皮箱里,拿着半包板栗进入茶馆。
他径直走向池午柏,坐到池午柏对面,把板栗放到桌上。
池午柏一会儿关注孔国贤、冯科那边的动静,一会儿伸耳听黄益民和徐芸吵啥,他就像瓜田里的猹上蹦下跳的。
林北来了,池午柏抓一把板栗,边剥板栗边抬下巴让林北看那边,林北扭头,看到黄益民和孔国贤隔了一张桌子。
“老孔和老冯那边氛围越来越好,黄邯迁儿子和他爱人那边氛围却越来越差。”想起黄邯迁爱人到派出所报警,说林北、桑梁生儿子把黄益民藏起来了,池午柏就特别好奇母子俩谈啥呢,能让一个母亲用厌弃的眼神看儿子,能让一个儿子充满了不自信。
老孔和老冯应该说开了,池午柏拎着板栗袋子朝两人走去,挨着冯科坐下,耳朵悄悄往后伸。
冯科狐疑地看了池午柏一眼,转身胳膊搭在椅背上往后看。
孔国贤抬眼,他才注意到黄益民和他隔了一张桌子。
一直偷听孔、冯二人谈话的董善林发现隔壁没人说话了,他从景观树后面走出来,就看到三个老大不小的人偷听那桌人谈话。他走到三人隔壁坐下来,光明正大的听徐芸、黄益民谈话。
“你表哥比你有出息,被市局局长的儿子欺负了,没跟你爸提,自己让市局局长的儿子吃了一个大亏。”提起这事,徐芸满脸笑容,他们老徐家的人就是有种。
炫耀完老徐家的人,徐芸恨铁不成钢说:“那两个人借着你爸的名做生意,还让你拿最少的份额,他俩把你当傻子利用,你还傻呵呵跟在他俩屁股后面转,你长不长脑子啊。”
“我已经跟你表哥说了,你表哥答应出面帮你讨说法。”徐芸只觉得扬眉吐气。大姑子、邻里都说她嫁给黄邯迁,老徐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徐芸最不喜欢听这些话,每次听到这些话,她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
过了二十年,老徐家的子孙帮老黄家的子孙撑腰,以后老黄家的子孙靠巴结老徐家的子孙过活,她看谁还敢轻视老徐家。
“妈,从小到大,我只要交到一个有身份的朋友,你总是说人家不安好心,你跟人家父母说‘益民说你家小孩误拿了他的玩具,我家益民没说偷,说的是误拿,如果你家小孩真的误拿了,把玩具还回来吧’,他们说我是撒谎精,是坏孩子,他们爸妈不让他们跟我玩。
你又故伎重演,不过这回换了一个人出面。”黄益民直视徐芸,把徐芸的错愕刻进心里,“我表哥小的时候抢我的东西,你们徐家人就是强盗,最喜欢霸占别人的东西,我表哥长大了,只会更像徐家人,不会变好。你让他出面,你是让他霸占属于我的那份钱,顺便霸占别人的钱。”
这孩子说好听点心肠软,说难听点懦弱,逼他逼狠了,他只会跑到床底下、衣柜里、朋友家躲着他和黄邯迁。猛一听到黄益民说这么伤人的话,徐芸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黄益民辱骂老徐家,徐芸猛的一下回了神,站起来就要扇黄益民。
“你第一次利用我逼我爷爷给你哥弄进机械厂,第二次把我一个人关进招待所两天三夜,逼我爷爷给你弟弄进粮食局,我爷爷说如果我有一天想跟你断绝关系,也断得。”黄益民的脚像扎了根一样,扎进地里,动弹不得,当他喊出这句话,他可以动了,他躲开了徐芸的巴掌,但是绊到了桌腿,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他咬牙爬了起来,“我要去问黄邯迁,没了爷爷,他是不是就没有能力养活他媳妇和他媳妇一大家子,逼得他媳妇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他儿子身上。”
黄益民心跳的巨快,像是有人拿着鼓在他耳边敲,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鼓声。
徐芸脸上出现了惊慌,她大声说什么,黄益民也听不到,他宛如吞砂砾一样吞咽吐沫,扭头跑了出去。
徐芸忘了拿钱包,跑出去追黄益民。
母子俩动静闹的挺大的,惊动了茶馆评书人和听客,直到母子俩相继离开,他们才回神,凑在一起谈论什么。
孔国贤和冯科听懵了,他俩来解决误会的,没想到目睹了一场好戏。
池午柏、董善林他俩更懵,他俩来当和事佬的,结果听了一场好戏。
董善林瞥见一个珍珠做的手提包,他拿起包就跑:“黄邯迁爱人忘了拿包了,我给她送去。”
冯科知道唐猛被停职的事,也知道唐猛爸给黄邯迁打过电话,黄邯迁笑着说两个孩子玩闹,他们大人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唐猛爸打个电话,聊一聊刚刚发生的事。
冯科跟他们说回头再聊,拎着包跑出去骑车离开。
“小林,你去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趟,请人到你店里取个样,然后到辖区派出所一趟,我和老池过去看看。”他们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奉行亲耳所听不如亲眼所见,直白点说,就是与其到时候他们听别人说这事,不如他们自己去看这件事。走之前,孔国贤简单嘱咐了林北一句,抬脚就走。
“小林,干咱们这一行,天天帮助大家处理夫妻关系、邻里关系,我干顺手里,今儿遇见黄邯迁同志家庭出现矛盾,我得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池午柏跑出去追孔国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