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油的咸鸭蛋递到林北眼前, 正在吃粉的林北顿了一下,他抬眼,余好好笑着把咸鸭蛋塞到他手里。
余好好靠着林北坐下, 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捧着脸颊问:“你打算啥时候回市里?”
“明天吧。”咸蛋白、咸蛋黄被林北扒到碗里, 他声音低缓跟余好好说刚刚发生的事,将蛋壳贴墙放, 说他接下来的安排, “我准备找三景制衣厂做衣服, 到鞋厂买劳动鞋。这个星期我要出一趟远门,如果我下周三不在市里,你不用等到周四了, 直接打电话到镇上计生办找唐国胜媳妇, 让唐国胜媳妇告诉唐国胜安排人到市里取衣服和鞋。”
“你周五会回来吗?”余好好偏头看他。
“应该回不来。”林北说, “如果我去的地方路好走,又通车,顺利的话,我很快就能回来,不顺利的话, 这个月中旬能回来, 如果我去的地方路不好走,又偏,我尽量这个月二十号赶回来,二十五号能回到市里就不错了。”
“我能够想象到那天镇上一定十分热闹, 广播操比赛圆满结束,各个村干部前往咱们村和吴家村考察生姜,来年不说每个村都种植生姜, 但一定有几个村子胆大种植生姜,他们把生姜卖给你,你能把几个村子的生姜全销出去吗?”余好好问。
林北埋头吃粉,说:“我今年请照相师傅给大伙儿照相,又给孩子们送衣服和鞋,弄了这么两出,如果大伙儿情绪不上头,不把生姜卖给我,老天就真的不长眼了。
我今年收买的人心,赚的盆满钵满,你信不信不少人眼红,聪明的人总会反应过来我在收买人心,下年他们也这么搞,总会有人把生姜卖给他们,我可以从其他村子收购生姜把缺口补上。”
余好好瞠目结舌。在大家包括林志昆私底下唠嗑卖了生姜,今年总算可以过一个好年,林北已经想到了下年这个时候。她竖起大拇指,一个大拇指不够表达她心里的震惊和敬佩,她又竖起一个大拇指。
徐红英拎一桶鸭食经过两人身边,瞅了两人一眼说:“小北,你爷找你呢。”
林北把空碗递给余好好,恰好徐红英合上铁丝网,朝林北喊:“你爷在你爹的屋里。”
林北应了一声,带着疑惑找他爷。他和他爷不亲,实在琢磨不透老爷子找他能干嘛。
他奶坐在门口捻棉线,棉线陀在半空中旋转下垂,老太太高高抬起手,林北避开棉线陀进屋。
床头放了一个大木箱,林老头林保义侧躺在床上,上半身靠着木箱往烟锅塞烟丝,他够桌子上的火柴,桌子上放了一副碗筷,碗里有一根光溜溜的羊骨。
林保义摇灭火星,一脸闲适抽旱烟,隔着他吐出的烟雾看林北,半晌,他开口说:“你曾祖父那一辈人离开家乡做生意,一年回来一趟,在外边他们的名声可好了,因为他们诚信守信。”
林北没有听说过家里以前的事,他还敢保证他这辈人没人听说过。
“那时候大家快要活不下去了,咱们姓林的每家每户凑钱,大家有多少凑多少,你曾祖父他们带上钱出了远门,大家抱成一团,那时候谁窝里横,会被人看不起,一家老小抬不起头做人。现在讲究小家,不提倡家族,不说你们这一辈,单说你爹那一辈,就出了一窝窝里横的孙子,不仅不知羞,还觉得自己是个大聪明。”林保义越说越激动,林老太拿筷子挑棉线,扭头朝屋里瞧,林保义重新靠回木箱上默不作声抽烟,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火气十分大喊,“一群不诚信守信的东西,你指望他们有心,他们念你的好,趁早歇了这个心。”
“那天我就想说你了。”林保义十分不耐烦摆手,“滚滚滚,看见你就烦,别在我眼前晃悠。”
林北看了他爷一眼,迟疑一下,转身出了厢房。
别看林保义年纪大了,但他的声音可不小,他的孙子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敢吭声,孩子们丢下碗筷寻找他们妈妈,他的儿子们跑进厢房,房间里传出老爷子哼哼唧唧说胸口疼,儿子们苦口婆心劝老爷子到县里查身体,老爷子虚弱说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多活一天赚一天,又支支吾吾说他担心到医院查身体,他本来可以活着的,结果查出他得了厉害的病,他怕他留在医院,再也回不来了。
林保义的话简直在林志炳兄弟几个心上撒盐。
林志炳兄弟几个一下午陪在林保义身边嘘寒问暖。
林志昆回村,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爹身体不舒坦,被儿孙抬回老大家,五个哥哥全守着他爹。林志昆立刻骑车到他大哥家,见院子里站满了小辈,他手脚冰凉软着腿跑进他爹屋里。
林志昆刚进屋,就被林保义骂了。
小辈们震惊,聚在院门外看情况的人也震惊。要知道林志昆打小就是林保义的心头宝,林志昆这么大了,林保义还整天昆儿、昆儿叫,整日担心林志昆没钱花,隔三差五塞钱给林志昆。
在场的人心里出现同一句话,林志昆被林保义骂了,真实吗?
有人甚至掐了一下同伴,听到同伴痛呼,他们才不得不接受这件事。
林志昆挨骂了,多么稀罕,他们可得仔细听林保义都骂了啥。
“隔壁村的傻子种地,都知道把坏种子挑出来,你种地,甭管好的坏的,全撒地里。”
“种地都种不明白,你还当啥村支书。”
“咱们这一支祖上干了啥缺德事,出了两个憨种……”
林保义的声音没有精神,每次林保义怒到极致抬高音量,声音断了,隔了许久屋里传出林保义虚弱的声音。
大脑简单的人真以为林保义骂林志昆不会种地,他们笑话林志昆明明是农民却不会种地,聪明的人听出林保义骂前段时间闹着不把生姜卖给林北的人,他们中有人这么干了,当下黑着脸离开。
林保义收了声,面对墙壁躺着。
大伙儿在外边等了许久,不明白屋里咋突然没了声音。
门被打开,林志善朝小辈们摆手:“咱们兄弟的爹,咱们兄弟自己伺候,你们该干嘛干嘛,别杵在这里碍眼,我看着烦。”
说完,他关上门。
小辈们扭头四处瞅,见林北带着余好好、林聪离开,他们才走。
半道上,余好好被秋霞、魏明玉喊走了,林聪抓住爸爸的衣角,上一秒和妈妈挥手,下一秒上下眼睑干架,身体往前倒,林北抱起他往回走。
林聪在睡梦中打了几个冷颤,林北解开扣子,把他裹进衣服里,小家伙抓住他的毛衣,抿唇拧眉往他怀里钻。
回到家,林北脱掉他的外套和鞋,把他塞进棉被里,林聪睁开眼,在林北以为他困劲过去了,准备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小家伙安安静静合上眼皮,双手攥拳放在耳侧。
林北轻声合上门,转身看见林东兄弟俩晕晕乎乎站在院子里。
直到现在兄弟俩也没搞明白事情咋就发展到这一步,他们怕不是在做梦吧。
林东跺了两下脚,脚被震的发麻,他龇着牙跑屋里搬三个凳子出来,招呼林南、林北过来坐。
林南、林北坐下,林东脚勾凳子腿,伸长脖子问:“咱爷恼火之前,你们在屋里聊了啥?”
“聊咱曾爷爷过去跑过商,还出了省,我猜他们应该去过不少地界。”林北说。
林南啧道:“咱祖上真出过厉害人物。”说完,他乐了。
“我一想到我跟聪聪说你曾曾祖父过去跑过商,聪聪跟他家孩子说你曾曾曾祖父过去跑过商,我曾曾曾孙跟他们的孩子说你祖宗过去跑过商,真糟心。”林北踢兄弟俩,兄弟俩从傻乐中回神,用眼神询问林北干啥打扰他俩偷乐,林北郁闷说,“咱爷为啥提起曾爷爷的辉煌,因为从曾爷爷往后,咱们这一支一直走下坡路,没出现过一个让他夸的人物。你俩想想咱们的子孙一提咱们这一支的辉煌往事,就提咱曾爷爷,闹不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