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林北。
得到爸爸的回应, 林聪转投妈妈的怀抱,陪妈妈到开水房打开水。
林北静下心写习题。没有解题过程,也没有答案可供参考, 这让林北苦恼不已。
林聪和妈妈到家,呼呼呼跑进卧室, 眼里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耳畔萦绕着“沙沙沙”声响,是爸爸的脊背, 是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他转身跑出卧室,从妈妈手里接过刷牙杯,跟妈妈到水房刷牙。
林北拿墨水瓶压住草稿纸, 扭头, 母子俩早已依偎着进入梦乡。
林北轻手轻脚洗漱, 爬上上铺睡觉。
林北半合眼睛,待眼睛适应了灯光,他仰头看窗外, 外边乌漆嘛黑,母子俩已经整装待发。
“动物园七点半开门。”林北打着哈欠说。
“我俩叫宁早勿晚。”余好好掏出一个二手行军背带水壶,前两天她误闯旧货市场, 碰巧淘到的,五成新,她装满一壶开水,背上水壶, 拎着单肩包,关了灯,牵着聪聪高高兴兴离开。
林北身下压了一半棉被, 身上盖了一半棉被,揪着被角盖过头顶,合上眼睛接着睡觉。
天亮了,整座校园被麻雀的叫声笼罩着,林北起床,骑车到三景制衣厂职工楼找郑希望先拿三床棉被,职工宿舍留了两床棉被,林北把最后一床棉被送到店里。
他心情十分好骑车到绿时代昌平制药厂,在厂长办公室门口等王秋石。
自从王秋石和蔡平勇通过电话,王秋石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坐了整宿,第二天他像没事人一样工作,依旧表面粗鲁莽撞,心思却更加难以揣测。
今儿他骑车上班。昨夜刮了一夜北风,地上铺满了落叶,自行车轱辘从上面撵过去,偶尔两三片落叶被卷进车条里,随着轱辘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秋石的心情和眼前荒芜的景色一样,冷寂萧瑟。一个人忽然闯入他眼里,是那么的生机盎然,王秋石瞳仁震动。
王秋石咒骂一声,嘀咕:“见了鬼了。”
他在“周扒皮”,不,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身上看到了枯木逢春,可不是见了鬼了嘛。
王秋石在心里痛骂林北,面上豪爽和林北打招呼,得知林北没有吃早饭,带林北到食堂吃早饭,也不用林北提,主动把房小利、杨淮介绍给林北认识,把两人借给林北用半个月。
林北领路,三人骑车前往稻花村。
房小利、杨淮二十四五岁,被厂长安排前往乡下教老乡们窖藏生姜、沙藏生姜,又被副厂长嘱咐到了乡下不准惹事,否则拔光他俩的猴毛,剥了他俩的猴皮,两位领导还要求他俩多做事,少放屁,别有事没事往林老板身边凑。
他俩总觉得两位领导有点毛病,林老板是中间商,始终摆脱不了农村人这个身份,他俩正儿八经的城市户口,往上数三代都是城市户口,两位领导凭啥说他俩往林老板身边凑,而不是林老板往他俩身边凑。
林北注意到两人不是挤眉弄眼,就是朝他翻白眼,他放慢速度蹬脚踏,房小利、杨淮互看彼此,瞧,是林老板往他俩身边凑!
他俩的笑声传到公路两侧的田野深处,惊动了在田野里觅食的动物。
两人得意的下巴快戳到天上了,加快速度骑车,超越林北,一直往前骑。
林北匀速骑车。
县城入口处有一个修车铺,旁边有饭店和小卖铺,这里的房子还是林北的工程队建的。
林北骑车到这里,两辆停在公路边的自行车闯入他的视野,他四处看,找到了房小利和杨淮,两人围绕着一辆装甘蔗的大卡车转,有不少人凑过去看,每个人不停地吞咽口水,包括两人。
淮市不产甘蔗,卡车司机从别处拉的甘蔗,但显然卡车司机只是路过这里,他们不可能就地卖甘蔗。
林北九零年到了余淮镇才知道甘蔗长什么样子,九六年,永新乡才出现甘蔗,那时甘蔗还十分稀少,只有公职人员和做买卖的人偶尔买一根甘蔗。
林北猜的没错,两位卡车司机从饭店里出来,在大家的口水声中开卡车离开。
人群散开了,林北推车靠近两人,房小利顾不上林北,手肘卡住杨淮的脖子,余下的手朝余淮兜里掏,情急之下,杨淮掏出一面白、一面黑的东西塞进嘴里,房小利哇哇叫了一声,硬掰杨淮的嘴。
杨淮来了一招黑虎掏心,房小利打了一个激灵,果断护住脆弱部位,杨淮趁机跳出三丈远,得意的朝房小利笑。
林北古怪地看杨淮的嘴,杨淮朝林北龇牙:“林老板,你没吃过甘蔗吧,这玩意真甜。”
见房小利朝这边冲来,他捂住嘴巴,神情紧张往后退。
两人瞬间闹成一团。
林北想到卡车顶铺了一层甘蔗皮,又裹了一层草帘子,杨淮大概趁人不注意弄了一个甘蔗皮。
两人消停了,林北继续领路。
到了镇上,杨淮仍嚼着甘蔗皮,舍不得吐掉,还时不时跟房小利、林北炫耀,言语中全是可惜两人没有尝过甘蔗的味道。
林北到猪肉铺买了五斤大肥肉,把肉挂在车把手上,杨淮眼睛瞪直,嚼着甘蔗皮吞咽口水,被房小利踹一脚,他依依不舍把眼睛从肥肉上挪开。
林北继续领路,跟两人介绍稻花村、吴家村的情况。
两人看到了村庄,每个村庄灰扑扑,基本上都是低矮的土房子,环境十分糟糕,这让从未下过乡的两人生出掉头回厂的念头。
两人进了村子,看到脏兮兮的大人,舔鼻涕的小孩,大人、孩子指甲缝里全是灰,他俩更想掉头就跑,尤其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忍不住好奇,跑过来看他俩,他俩无意间瞥见小孩头发上有东西爬动,他俩就更想跑了。
农村跟他俩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他俩一刻也待不下去。
进了村子,林北直接到大队部找林志昆,林志昆听到林北说他带了两个人过来教他们新姜变成老姜的办法,他丢下课本出门,撞见林志寓骑车回来,二话不说抢了林志寓的自行车,骑车前往吴家村。
林志寓抱怨林志昆去了一趟县里学坏了,以前林志昆多好的人哇,虽然脾气犟,骨头硬,却以德服人,做事情一板一眼,从不干打||砸||扌仓的勾当,现在林志昆没脾气,骨头软,以权服人,做事情滑头的很,只要有人撞到|木仓|口上,打||砸||扌仓都是轻的。
林志寓手背后,步行回村,意外瞥见林北从屋里出来,他停在路边等林北,林北锁上门,推车走过去。
“刘寿利和赵娣回来了。”林志寓眉头深皱说。
林北停了下来,眼睛里全是困惑:“他俩卖假酒惹了事,怎么敢回来?”
“那个赌场被一窝端了,他俩和赵娣的弟弟、弟媳大概知道了消息,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喝假酒的人跑到他们家堵他们,让他们赔钱,他们把人打了一顿,还嚷嚷着到派出所举报他们赌钱,赌老大那么有背景,都去蹲劳改了,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肯定逃不掉,他们害怕,这段时间都不敢出门,生怕遇到四人,四人脑袋一热跑到派出所举报他们。”四个老鼠屎不仅回来了,还让受害者怕他们,四人得意坏了,一副胜利者的姿势跑到池塘张口就找哥仨赊一千只小甲鱼,听四人的意思,只要哥仨不肯赊小甲鱼,四人也不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林志寓心慌的厉害,害怕四人药小甲鱼。
在林志寓眼里,林北是稻花村的脊柱。既然是脊柱,他这个做叔叔的向侄儿求助,不算丢脸。林志寓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跟林北说四个老鼠屎到外边走一遭,回来愈发不要脸,问林北有没有办法治一治四人。
林北推车往前走,眉头拢到一起,林志寓走在自行车另一侧,叹息道:“你六叔倒是到派出所询问公安,四人自从卖假酒惹了事,消失了大半年,公安抓赌没能在现场抓到他们,现在不好抓他们,公安给你六叔想了一个办法,只要当事人站出来指认四人卖假酒,公安可以逮捕四人,你四叔回来和我们商量,我们找上喝假酒的人,他们听到我们的计划,马上把我们打了出去,说到底他们还是害怕四人反咬他们一口。”
“后来,你爹那么害怕见公安的人跑到派出所,结结巴巴跟公安说他喝了假酒,但也不知道为啥公安说就你爹一个人站出来,他们不好抓四人,你爹又说赌老大可以作证,但是赌老大已经在监狱服刑,提审赌老大手续不仅麻烦,而且就算他们提审了赌老大,也不一定能抓捕四人,公安劝你爹回来监视四人,一旦发现四人又在卖假酒,如果四人卖的少,就继续监视,如果四人卖的量多,立即报案,他们立即抓捕四人。”四哥回来跟他们说他在派出所的经历,林志寓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想要把四个老鼠屎踢出稻花村,比让哥仨找关系买拖拉机还要困难千倍万倍。
“亲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呢,别说赵娣弟弟只是刘寿利的小舅子。”林北突然开口。
林志寓扭头看林北:“?”
“下次刘寿利、赵大宝找你们,你们就说你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体力活,又防着儿子,准备拉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合伙养甲鱼。”林北笑着说。
林志寓直摆手,却见林北幸灾乐祸笑,他想到了林北说的前一句话,瞬间明白林北的想法,林志寓嘿嘿笑,咣当咣当拍林北的肩膀,要说心黑还是侄儿心黑,十个林志昆拍马也赶不上侄儿。
林北觉得五叔的笑容不对劲,还没等他开口套话,林志寓哼哧哼哧朝池塘方向跑去。
林北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就骑车回村,和房小利、杨淮迎面相撞。
正打算偷跑的两人没想到那么不赶巧,竟遇到了林北,他俩脑袋懵懵响,一点儿也不知道咋面对这种情况。
“房师傅、杨师傅,真巧,我正要找你们呢。”林北掉头,和两人并肩骑车,“稻花村的村支书到吴家村找吴家村的村支书,他们等会就会过来,咱们到大队部门口等他们。”
房小利低声嘀咕:“真倒霉。”
这会儿杨淮冷静了下来,想到他俩现在回厂里的后果,不由的打一个冷颤,赶紧骑车追林北。
房小利叹了一口气,跟在两人身后到了大队部。
林北也发现了两人不情愿,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可能不习惯在农村生活。
他放下自行车支架,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塞给两人,拎着一块肉站在路口,有人经过,他把肉递给那人,麻烦那人把肉拎给他娘:“我带来两位师傅,他们留下来教大伙儿把新姜变成老姜,你告诉我娘,把肉全烧了,待会儿我带两位师傅过去吃午饭。”
那人高声应了一声,欢喜地拎着肉跑开。
林北转身,房小利、杨淮火速把红包揣兜里,林北心里清楚他和村民说话的时候,两人一定拆了红包,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在两人衣兜上滑过,走上前笑着和两人聊天。
房小利、杨淮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下意识捏衣兜,又快速松手,傻愣愣和林北聊天。任谁猛一下拿到一年工资,都不可能淡定。不是一个月,是一年呐!!!
不就是在农村待半个月嘛,他俩干了。
林北把他俩的眼神转变看在眼里,继续不动声色和他俩聊天。
林志昆没让林北久等,很快带吴春生到了大队部,两人看到两个陌生人和林北站在一起,放好自行车,立即跑过去跟两人握手。
房小利、杨淮手抖,因为林北给的太多了,林志昆、吴春生手抖,因为假如他们把新姜变成老姜的办法学到手,他们下年可以扩大生姜种植规模,即便其他村跟风种生姜,他们也不愁卖,因为老姜可以放的久,他们可以慢慢卖嘛。
四人垂下颤抖的手,彼此互望干笑。
林北毫不犹豫打破这种气氛:“目前有两种把新姜变成老姜的方法,一种是窖藏生姜,一种是沙藏生姜,沙子不便宜,我个人倾向主要学习窖藏生姜,但也要掌握沙藏生姜的办法,等以后大家伙有钱了,可以尝试沙藏生姜。”
老人说贪多嚼不烂,林北却觉得既然有机会学习以前接触不到的知识,不趁着这个机会学习,那真是傻死了。
如果没有林北,大家伙不知道啥时候能接触到把新姜变成老姜的办法,自然林北说啥就是啥了。
林志昆、吴春生合计了一下,吴春生站出来说:“咱们两个村合伙买一堆沙子,跟两个师傅学习沙藏生姜。”
房小利、杨淮一早对好了口供,只打算教一种方法,他俩摸了摸衣兜,嘶,太厚了,如果两位村支书提出两种方法都学,他俩有的是理由拒绝,奈何是大老板提的,他俩实在开不了口拒绝。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教吧,费点事就费点事,毕竟收了人家的好处。
两人在无言中拿定了主意,杨淮说:“你们想学沙藏生姜,提前准备三车沙子,两百块砖头。”
林志昆、吴大春咬牙同意了。
五人移步到池塘。
池塘里的小木船被搬到路面上,五人加上林志炳三兄弟跑到小木船那里聊天。
徐红英和妯娌在灶房忙活半天,喊他们吃饭。
房间不够大,林北把饭桌搬到草棚
林志炳满脑子都是给刘寿利、赵大宝下套子,林北不给他酒喝,他也不提,老老实实啃鸭头。
其他人纵是想敞开喝酒,林北也要拉着,下午他要带房小利、杨淮到高地考察,查看高地是否可以挖地窖。
有林北压着,没有人借着这次机会敞开肚子喝酒。
下午,房小利、杨淮在林志炳的房间眯了一会儿,就被林北拽到高地考察。
房小利、杨淮:“……”
凭啥人家出差,都是吃好、喝好,醉的一塌糊涂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开始干活,他俩当天下午就要干活!!!
两人目光呆滞跟着林北到了高地,林北和跟随过来的林志昆、吴大春、其他人交流,扭头问两人这里可以挖地窖吗,两人摸了摸衣兜,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察看高地。
房小利、杨淮跟林北跑了一下午,找到三块可以挖地窖的高地,第二天早晨,林北拉着俩人到吴家村,在吴春生家吃了早饭,又开始到处跑,也找了三块可以挖地窖的高地。
两人需要交流探讨一些细节,正好林北也要跟两个村子重新签订收购生姜合同。
制药厂给林北的价格是四分三厘,林北给他们的价格是两分八厘,不论是林志昆还是吴春生,吓得险些站不住。
纵然两人知道老姜比新姜的价格贵,也不敢想林北一下子把价格提这么高,况且师傅还是林北给找的。
林北没有和他们多做解释,直接和两个村子签了合同,这回,他在合同上盖上了农副产品收购站公章。
林志昆、吴春生还担心费些工夫才能说服村民们凑钱买沙子、砖头,没想到新的收购价传到村民们耳朵里,村民们不仅不抵触凑钱,而且还积极踊跃凑钱。
两位村支书拿了钱去买沙子、砖头,房小利、杨淮也商量好了对策,等两位村支书回来,立刻通知村支书安排村民到高地挖地窖。
房小利、杨淮的适应力极强,干干净净的两个小伙子,在乡下待了两天,变的和大家一样灰头土脸,两人似乎不在乎,还和大家打成一伙。
一切都按照林北的计划向前推进,林北打算回市里。
他通知了他爹,骑车离开。
在路上,林北遇到了特意等他的赵大花。
在听到林北把生姜的价格提到两分八厘,赵大花逮到一个人就说林北是故意的,故意把生姜的收购价说成一分钱,等到她嫌弃生姜收购价低,不愿意种生姜,他忽然提价,就是为了恶心她。
她非常自信的认为大家会跟她一起骂林北,没想到大家听完她的抱怨,看她的眼神特别怪,甚至远远地看到她,撒腿就跑,把她当做马蜂了。赵大花气坏了。
赵大花朝林北唾一口,抱着稻草回家,边走边嘀咕:“这回艳艳给我生了一个大孙子,我的大孙子搁在从前,就是状元命,就算搁在现在,我大孙子也能当县长,你现在能耐算什么,以后见到我大孙子,还不是要点头哈腰。”
她回头,见林北没有回头,赵大花抱紧稻草匆匆回家:“你在外边肯定干了犯法的事,以后我大孙子当了县长,我让我大孙子第一个抓你。”
这几天,赵大花看到他,就唾他,林北眉毛动也没动,就当做没有看到。
他骑车回到舟山路,瞥见陆江河的杂货店没有开门,他推车进了礼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