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林北站起来目送刘勇离开。
窗户底下有一个报刊架, 林北走过去,拿起一本读者翻看。
刘勇告诉制药厂厂长王秋石林北的底线,问王秋石是否和林北合作, 王秋石眼睛怒然瞪大,朝着门外大声嚷嚷林北怎么不去抢钱,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茅台怒火冲天离开党支部, 刘勇明知王秋石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拿林北怎样, 但他还是抬脚追王秋石。
门被猛地推开,林北扭头,看到一个留着平头的中年男人踏着正步走进来,林北在他身上看到了金台县糖厂厂长蔡平勇的影子, 笃定他是转业军人。
刘勇紧跟着进来, 笑着介绍两人认识:“这是我们厂厂长,王秋石王厂长,老王,这是林老板。”
王秋石把茅台擩到刘勇怀里,朝林北走去, 林北放下读者, 笑着和他握手。
王秋石表面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炸, 其实他心思细腻着呢。他的视线从读者上滑过去,握紧林北的手, 确定了林北手上长满老茧, 他松开手:“你、我,还有老刘,咱们都过过苦日子, 那时谁也想不到咱们能过这种好日子。”
“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孩子想象不到我们过去吃观音土,啃树皮吃树叶,二十年后,我们的后代想象不到路上有路匪。”林北转身看向窗外,“咱们药厂有自己的运货卡车吧,司机和采购员外出拉原材料,跑远路应该常遇到路匪,他们能把货平安运回制药厂,里面应该有不少辛酸,好在新姜就在市货。”
王秋石大招刚放一个开头,路就被林北堵死了,他窝火死了。
不过他还有一个后招。王秋石没有犹豫,当即跑回办公室起草一份新姜采购合同,暂时没写收购价,也没签名,他只是在合同上盖了药厂公章,把合同放进公文包里,将公文包放到腋下,自信满满回到隔壁办公室,声音洪亮说:“合同就在公文包里,咱们先吃饭,吃好喝好,咱们再签合同。”
见林北垂眸思索,刘勇连忙附和道:“迟早要签合同,也不差一时半会。”
“就在药厂食堂吃吧。”林北建议道。
“老刘,你先带林老板过去,记得让老何单独给咱们炒几道下酒菜,我马上就过去。”王秋石扭头钻进他的办公室。
刘勇拎着茅台带林北到食堂,他把茅台放到餐桌上,让林北先坐,他到后厨找主厨。
林北敲着手背盯着茅台。
没过多久,刘勇端了一碟油炸花生和一碟凉拌豆腐回来,他放下下酒菜,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报纸,从报纸里抽出三双筷子,将三双筷子搭在碟子上,从兜里掏出三个酒杯,递给林北一个酒杯,在自己右手边放一个酒杯,把最后一个酒杯放到面前,取下眼镜,将眼镜用眼镜布包起来,放入上衣兜里。
这时,王秋石腋下夹着公文包,双手拿了六瓶白酒过来,将公文包和白酒放到桌子上,拿筷子撬开两瓶白酒,给三个杯子倒满白酒,他先吃几口花生米垫垫肚子,和刘勇轮流跟林北喝酒。
林北发现了王秋石只开汾酒和曲酒,不碰茅台,林北想要喝茅台,他反过来劝王秋石、刘勇喝酒,三人咣当咣当喝完三瓶汾酒、两瓶曲酒,离喝茅台还差一瓶曲酒的距离,林北撑着桌子站起来,弯腰捞曲酒,拿筷子翘瓶盖,弯腰给两人倒酒。
刘勇脸红的不得了,上半身瘫在桌子上,抱着空酒瓶说怎样改革药厂,听到哗啦啦的声音,他轰隆一下站起来,抓住酒杯高举喊:“为改革开放的创举干杯,祖国万岁。”
说完,他轰隆一下趴在桌子上。
刘勇趴倒了,王秋石多喝一口酒,估计他也要趴倒,他拿起酒杯,又放下酒杯,摆手说:“喝得差不多了,咱们谈正事吧。”
“今天大家都喝醉了,我看我们重新约时间谈合作。”林北面不改色抿一口酒说。
“老子没醉,让你谈合作就谈,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王秋石掏出合同,挪开碗碟,把合同拍在桌子上,大掌盖在合同上,神情认真而严肃道,“老刘这张破嘴刚刚说了咱们制药厂要改革,到底怎么改革,谁也说不清,但是咱们知道改革带来的两个结果,改革失败,药厂倒闭,改革成功,药厂继续运作。咱们省一共只有两个药厂,淮市占一个,你作为淮市阳县啥乡啥镇啥村人,你是不是特别骄傲!是不是不希望药厂倒闭!现在给你一个支援药厂的机会,你说你要不要支援药厂!”
林北一口喝完酒,放下酒杯:“我只能让三厘。”
王秋石皱眉点头,勉强接受这个价格。
“我们一年一年签合同。”林北给自己倒酒。
王秋石嘴角抽搐,娘的,下回他再和林北瓶酒,他就是猪,倒是忘了林北拒绝签三年、五年、十年合同。
林北一口闷,放下酒杯,拿起王秋石的手抽出合同,他浏览一遍,把合同放在手边,从包里掏出纸,伏在桌子上起草合同,他把合同递给王秋石。
这回王秋石看到了“1年”,下意识摸了摸胃,每年和林北谈合同,都要拼一回酒,他担心他的胃受不了。
“王厂长,你觉得哪里有问题?”林北问。
王秋石正要说时间有问题,他怕他说出口,林北把时间改成三年,把价格调回三分九厘,他强行咽下到嗓门的话,笑着说:“没问题。”
“那咱们签合同吧。”林北递给王秋石钢笔。
王秋石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把钢笔还给林北,林北签下自己的名字,拿出农副产品收购站的公章,在签名处盖上公章。
王秋石喊食堂主任送刘勇回家,他揣着茅台带林北回办公室,把茅台放进档案柜里,拿出公章在合同上盖章,递给林北一份合同。
林北收好合同,四平八稳走出办公室,稳稳当当骑车离开制药厂。
看不到林北的背影了,王秋石中气十足说了声:“好小子。”他转身回办公室,到了木沙发跟前,他的脚已经抬不起来了,已经维持不了身体平衡,轰隆一下倒地,半截身子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林北呢,昌平西路一个路灯下停了一辆自行车,一个人扒着果皮箱狂吐。
半个小时后,林北骑车回到舟山路,在包子铺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粥,推车回到店里。
他把车推进库房,倒头睡在库房的床上。
林北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迅速洗了一个冷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匆匆骑车到乾山安平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