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哥,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我11月中旬过来拉新姜。”林北估计他未来非常忙,抽不出时间过来,他担心到时候他迟迟不露头,吴大军因为心里没底,把新姜卖给那个黑心老板,所以他过来知会吴大军一声。
“晓得了。”吴大军愈发踏实。
“大军,我瞧着这人眼生,他谁?”
吴大军听到这个声音,他就忍不住想揍人。他连忙默念吴春生和小叔教他的忍字口诀,这才挤出笑脸:“杜老板,他叫林北,我一个朋友。”
他凑近,咬牙切齿对林北说:“他叫杜良,最近隔三差五找我,跟我说新姜又掉价了,一副为我好的口吻说,他按照上回给我的价格和我签合同。”
林北终于见到黑心老板,这人满脸肥肉,目光慈善,任谁也想不到他的心肠这么黑。
杜良的目光没有在林北身上多做停留,他把目光放到吴大军身上,苦口婆心劝吴大军:“大军,你别不慌了,你慌一慌吧。”
“不慌。”吴大军憋着说。
“唉,你可愁死我了。”杜良掰着手指头跟吴大军算现在生姜的价格算高的,一旦到了10月底,11月份,新姜下来,生姜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不慌。”吴大军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拳头,把杜良揍的他爹妈不认识。
杜良现在听到“不慌”一字,他脑仁嗡嗡响,胸口闷,他熟练掐自己人中,平缓呼吸,终于缓过来了,他发愁地盯着吴大军,在心里骂娘,他阴谋阳谋全用上了,但是不管用,憋屈死他了。
林北在后面竖大拇指,无声说:“吴大哥,你一句不慌走天下,厉害。”
吴大军咧嘴笑。
“吴大哥,我回了。”林北说。
“唉,路上小心。”吴大军应道。
林北在路上遇见了吴春生,吴春生要送他几个梨,林北没多要,只拿了一个梨,塞到儿子手中,和吴春生挥别。
林聪坐在林北臂弯,埋头啃梨,小家伙牙口不好,没啃到肉,只在皮上留下几道咬痕。
小家伙叽里咕噜,林北听不清楚他说啥,不过他猜小家伙大概说:梨梨不乖,不给聪聪吃。
林聪撸了两把大青梨,叫大青梨乖。他觉得大青梨应该知道错了,重新把大青梨搂进怀里,自个儿如同大青梨一般缩进爸爸怀里,视野陡然开阔,目光触及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色稻田,稻穗儿压弯了稻杆。
林聪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母亲,他眼里挂着泪儿。
到了村口,他看到一棵小白杨,小白杨和现在的母亲重合。
林聪笑了起来,母亲就是这棵小白杨,爸爸就是村尾的那棵大白杨。
回到家,林北把他放到地上,余好好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注意到儿子眼睛清亮,睫毛上却挂着泪水:“你怎么把他弄哭了?”
“我估计他吃不着梨肉,被气着了。”林北蹲下来问,“是不是呀,聪聪?”
林聪抱着梨兀自笑。
“小傻子,咱不气。”林北擦掉他脸上的泪水,牵着他去洗脸,“爸爸带回来一包红枣和枸杞,让妈妈给聪聪煮冰糖雪梨,好不好呀?”
林聪仰着头,林北把他洗的白白净净,他抱着梨找余好好,把梨递给她。
余好好牵着他进灶房。
林北把自行车送回去,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根黄瓜,他靠在灶房的门框上,咔吧咔吧咬黄瓜:“好好,咱们办一张存折,把钱存进存折里。”
“嗯,用我的身份信息办存折。”余好好挑火,一直等林北回应,结果林北不吱声,她气呼呼说,“刘寿利大哥瞒着他媳妇拿出家里全部存款给他娘,我觉得刘寿利大哥做得不对,钱是他们夫妻俩的,他用钱怎么也该和媳妇商量,就算他媳妇不同意,他也不该偷偷拿钱。”
火苗在余好好眼中跳跃,余好好攥紧火棍开口:“用我的身份信息办存折,你想用钱,无论你想不想跟我商量,你都得和我商量。”
“啧,余好好,我咋以前没有发现你这么有想法呢?”林北抱胸说。
林北没有生气,余好好更加理直气壮:“咱家以前没钱。”
意思就是林北早这么能干,她家早早的有存折,林北就会早早的了解到她特别有想法。
“得,我的错。”林北举手投降。
*
次日,林北、余好好到镇上信用社办存折。
一家三口离开信用社。
余好好指着存折,对林聪说:“这是妈妈的名字。”
林聪一只手搂住林北的脖子,另一只手准确触碰到余好好的名字,喊:“妈妈。”
“对,是妈妈。”余好好收起存折,亲了儿子一口。
一家三口在莲花镇上逗留了一会儿,便回家。
“刘姐,那是你送出去的女儿吧。”刘姐的邻居望着余好好的背影。六年前,瘦小黑丑的小丫头过来伺候刘姐坐月子,小丫头懂事,从不上桌吃饭,窝在灶台底下吃饭,每顿只吃两分饱,晚上就拿板凳搭床,凑合睡觉,半夜起来哄弟弟,整天洗堆成山的衣服,她见小丫头可怜,叫小丫头到家里吃过两顿饭。如今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成了家,有了孩子,身子骨不再那么消瘦,脸上长了肉肉,她猛一见到小丫头,差点没有认出来。
“别提了,白眼狼一个。”刘姐伤心说,“我给她选了一个那么好的人家,她不惜福,跟一个爱打人的男人混,不要跟她从小一块儿长到大的小学老师。”
邻居不相信:“里面肯定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说她是白眼狼,不单指这一件事,还有胜男生下男孩,我专门到她家通知她胜男生了,她就送三个鸡蛋给胜男,她侄子满月酒那天,她都没露面。”刘姐的声音飘远,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最终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
余好好不知道她成了生母口中的白眼狼。
回到家,她藏好存折,牵儿子看鸭子。
“好好,你去忙其他事吧,我们帮你看鸭子。”林志炳喊道。
天刚亮,一群老头就过来下象棋,喝林志炳的茶叶。他们即玩人家象棋,又喝人家茶叶,总该做些什么,故而老头们说:“有我们这群老头在,没人敢打你家鸭子的主意。”
余好好爽快应道:“好嘞。”
她带儿子离开,回家拿框子到菜地摘辣椒。
儿子呆呆的,傻傻的,不爱说话,就爱傻笑,余好好起了逗弄孩子的心思,拿了一根红艳艳的辣椒:“聪聪,这是红色,代表喜庆,你要不要尝一口?”
林聪伸头张嘴。
林北过来找母子俩,撞见大的玩心重逗小的,小的傻乎乎信了,他哭笑不得说:“小傻子,这辣嘴。”
林聪嗖的一声缩回脑袋,捂住嘴巴。
“长大再吃吧。”余好好收回辣椒,“你小时候爸爸妈妈护着你,你长大了要独自生活,尝尽甜酸苦辣百味人生。”
“呦,余好好,你不得了了。”林北做出夸张的表情。
余好好哼唧一声:“周峰白天黑夜念诗歌,我听了十几年,即使我脑子不聪明,也能记住一些好词好句。”
说到诗歌,余好好想起前段时间周峰闹出来的乐子,她抖肩偷乐。
林北显然也想起了周峰的腚重重砸进林苟家的稻田地里,据说砸出一个深坑,这件事被林苟宣扬出去,周峰羞的不敢露头。
两人开始摘辣椒,把辣椒撂进框里。
喜庆的尖头辣椒偶尔调皮撞框沿,蹦到地上,林聪走近蹲下来,伸出小手手戳辣椒,呀呀说,你怎么不动了。
林北把地上的辣椒拾起来,撂进框里,拎起林聪放到臂弯,他单肩背框子。
余好好摘几个茄子,很快追上父子俩。
从白杨树底下走过去,小家伙趴在林北肩头傻笑,林北和余好好对视,都不理解这孩子笑啥。
回到家,余好好拎三斤蒜瓣放到林北脚边:“你剥蒜瓣。”
说完,她回屋抱一个坛子出来,用白酒擦一遍坛子里面,就把坛子放到太阳底下,她开始处理辣椒。
“我明天出门找活。”林北剥着蒜瓣。
余好好:“嗯。”
她把辣椒、蒜瓣、嫩姜依次放入坛中,撒了两袋盐,倒入去年用的泡椒水,封坛,在坛盖四周浇一圈白酒。林北把坛子抱进屋里,放到案桌底下。
傍晚,徐红英拿了六个咸鸭蛋过来:“小北没回来过中秋节,你晚上让他吃一个咸鸭蛋,算是补过中秋节。”
余好好脆生生应道:“好。”
周艳怀了孕,人变的特别厉害,把赵大花管的死死的,还天天冲赵大花发火。她就住在赵大花家隔壁,赵大花家里有什么声响,她听的一清一楚。每当周艳使唤赵大花,她开始庆幸,得亏周艳不跟小儿子好,要不然她摊上这么个媳妇,气都被气死了。
有了周艳做比较,徐红英发现了余好好的好,对余好好的态度愈发好。
余好好凑近,小声说:“娘,你戴上发箍真好看。”
徐红英下意识摸发箍,嘴角越咧越大:“别瞎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能好看到哪里。”说完,她笑着离开,转身去几个妯娌家。
余好好低头笑。
晚上,她让林北吃一个咸鸭蛋,跟他说这是婆婆让他吃的。
林北怨念盯着她,吃饭的时候不让他吃,临到睡觉才让他吃,这是要咸死他。
这是他娘叫他吃的,他也不能不吃。他艰难吃完咸鸭蛋,咕噜噜喝了三碗凉白开。
“以后每年过中秋节,你都会记起今年的中秋节。”余好好把脸埋进儿子胸脯上,吱吱笑。
林北:“……”
*
林北起床,余好好嘚楞一下坐起来:“聪聪,爸爸要走了。”
“你别弄他,让他继续睡。”林北。
“上回你回家,聪聪偷偷跟我说想要和你说再见,你走那天,我看他睡的熟,就没喊他,他不开心了好几天。”余好好抱起儿子,小家伙靠在妈妈怀里醒困,林北点燃煤油灯,拿煤油灯走近,小家伙眼睛都没有睁开,嘴角却拉直对爸爸笑。
他睁眼合眼,爸爸消失了又出现,好像爸爸的消失和出现都是由他控制的。
小家伙顿时开心,离开妈妈怀抱,跑到床边拥抱爸爸:“爸爸再见。”
“聪聪再见。”林北说。
余好好把孩子捞回怀里,林北吹灭灯,离开前和余好好说,他找好了人收稻子,叫余好好不要管庄稼,把庄稼交给他们管。
林北和兄弟俩碰面,一起去余淮镇。
昨天兄弟俩去老丈人家送礼,闹出了大笑话,他俩再也不抠门,做事大气不少,却也不大手大脚花钱。
三人到了余淮镇,到小摊子吃早饭。
“小北啊。”林南叫魂似的叫林北。
林北:“讲。”
“我觉得说脏话不好。”林南以前认为男人全凭一股子豪气说脏话,脏话都变得特别好听,有味道,自从他亲眼看到六叔发火,他堂哥堂弟被叔伯拿棍子揍,屁股都被揍开了花,林南突然发现说脏话老危险了,他若不小心犯了人家忌讳,说不定怎么被人揍死的都不知道。
林北知道他怕了,故意添一把火:“以后我侄子侄女出息了,领导到你们家做客,你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奶,领导没有当场甩脸色,那是人家有涵养。”
林南:“……我很少说脏话,不,我以后不说脏话。”
林东积极表态:“我以后要是说脏话,我喊你叫爹。”
“滚。”林北激动说。和兄弟俩待在一起,他总是操着老父亲的心,明明他才是应该被照顾的那个,结果他照顾兄弟俩,搁谁谁不委屈!林北委屈,但他忍着,林东却要喊他爹,林北忍不了了,一拳砸在林东肩膀上。
林东挨了一拳,他不气,拍大腿大笑:“爹。”总算发现小弟的弱点,他肯定可劲的欺负小弟,即使小弟占了便宜,他也要欺负小弟。
林南是人来疯,觉得好玩,就跟着林东一起喊。
林北:“……”
这两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朱刚强来这里吃饭,目睹新认的两个小弟喊亲弟弟爹,他火速掉头走,在没有通知两人的情况下,他把两个小弟开除了。
兄弟俩玩闹够了,开始老老实实吃饭。
林北撑着下巴思考,他怎么才能搭上房利财。
饭后,三人离开。
林北惦记的房利财正在和许初彦说话,他问许初彦问题,许初彦没回答,他顺着许初彦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两个兄弟闹成一团,中间那个男人一脸痛苦,他记得中间那个男人:“你认识中间那个男人?”
“嗯,他叫林北,给夏露拉过货,我听夏露说,她找林北拉货,林北把他两个哥哥介绍给夏露,夏露对他两个哥哥印象蛮好的。”许初彦收回视线。
“哦。”房利财把话题拉回来,“我家人本来不同意我在小镇上开旅馆,这事闹得,我家人更不同意我开旅馆了,他们想让我去我叔那里,跟我叔学习怎么开门做生意。算了,我自己走走,你上课去吧。”
房利财一腔激|情,准备大干一场,结果还没开始干,他就灰溜溜跑回家求助父亲,父亲出面帮他摆平刘壮。
他在事业上遭受到打击,又被堂兄堂弟折辱,他生出逃离这里的念头,想着索性他听从家里人安排,投奔他叔得了。
房利财又不甘心。如果把旅馆盖起来,生意不好,旅馆经营不下去,他去投奔他叔,可以说创业失败,但是还没动土呢,他就去投奔他叔,只会给人留下他啥事都做不好,窝囊废的印象。
这会儿,房利财脑子出现两种声音,一种离开,一种留下来,两种声音在他脑子里打架。
房利财捶脑袋,触碰到光溜溜的脑门,他更心塞。
林北给人拉货回来,看到房利财站在路边,眉心皱成川字撸脑门,他走近:“房老板。”
房利财放下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只要他不觉得自己丑,就没有人觉得他丑。他默默给自己加油,扬起笑容:“林师傅,咱们聊聊。”
林北点头。
两人来到码头。
房利财扶着石柱,迎着清凉的风,说:“我和许多泥瓦匠聊过天,他们建议我盖现代旅馆。他们说即使楼板漏雨,那不是有沥青吗,还反问我铺瓦就能保证不漏雨了?”
“他们说的有道理。”林北实话实说。
房利财没好气瞪林北,你咋就这么怂呢,怎么就不辩驳一下。
尽管房利财对林北十分不满意,但他还是愿意和林北聊天。聊着聊着,房利财突然没声,林北不解看他,房利财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抓紧石柱,说:“按照上次你提的建议盖旅馆,工程复不复杂?”
“不复杂。”林北说的是实话,他上辈子经常给人盖这种房型。
“我把旅馆交给你。”房利财决定临死之前扑腾一下。如果失败了,他也有退路,但万一成功了呢,他不仅找回了面子,还赢得了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