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你是老板。”陈英华说道。她抱着手臂靠在舷窗旁,朝窗外努了努嘴,“文森特在网上看了个帖子,说是宇宙飞船穿越大气层的时候,窗户外面特别漂亮。”
“啊,那是在降落的时候吧。”李/明夜一听就差不多懂了,“起飞时速度较低,虽然护盾释放的能量会跟大气产生一些摩擦,但温度应该不会太高……”话虽如此,她还是走了过去,“而且我们住在斗兽场里,天上到处都是这种特效,你们还没看腻吗?”
文森特耸耸肩,“每天都是新世界。”
窗外的景色很快就有了变化。无边无际的黑色缓慢而又从容地罩下来,吞噬深深浅浅的蓝,将广阔的大地一点点逼退到舷窗左侧。突然间,犹如一颗星星骤然亮起,第一颗细微的火花出现了,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来了来了!”从未搭乘宇宙飞船离开过行星的土包子们兴/奋了起来。李/明夜不由莞尔,下意识去牵靳一梦,手堪堪伸到一半,就同他碰到了一起。二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
这些拖曳着细小光尾的火花有奇异的色彩,粉紫,艳红,灿白,熔金,澄绿,明蓝……这世上所有一切颜色都包含在里面。无数的火花,细微而繁杂,瑰丽又璀璨,在漆黑中不断亮起,又旋即熄灭,是最绚烂的烟火与最华美的星河。如此的美妙,仿佛直接来自于创造这个宇宙的诸神,是祂们赠送给所有勇于探索者的礼物。
正如李/明夜所言,温度并不太高,这些火花始终没有真正燃/烧起来——不过也正是像她说的那样,宇宙极光这种东西,他们确实是早就看腻了。在这一过程中,飞船有些许颠簸,算不上有多强烈,程度甚至没有超过骑马,这种颠簸程度对他们而言就跟静止差不多。所有人都稳稳地站在地上,安静地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突然之间,一切戛然而止。颠簸平息,火花熄灭,浩瀚深邃的宇宙空间完全降临。
一眨眼的功夫,科洛桑从广阔无垠的大地变成了半颗圆/润的庞大球体,金属灰的表面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彩,白日里亦清晰可见。再一眨眼,整个科洛桑完全出现在舷窗里,包括周边的无数卫星、数十上百个型号不等的空间站,以及在空间站周围列队巡梭的诸多飞船。从太空里看去,这颗星球亮面呈现出单调的钢铁之灰,暗面则璀璨异常,无数灯火织成一张华丽闪耀的明光之网。即使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繁华之感仍旧肉/眼可见,着实不负“闪耀之城”的盛名。
一时间无人开口。大家尚在回味方才的美景,舷窗前一片安静。
“啊,操!”文森特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
“没网了!”文森特捧着手中的联络仪(本宇宙手/机),表情相当郁闷,“我刚才拍了半天的视/频,打算传到飞信(科洛桑社交媒体平台)上……”
“……噗。”
“切。”
“傻/逼。”
“刚那场面在这儿又不稀罕,你还是回去以后转个格式发即时通(场情局开发运维的斗兽场社交媒体平台)吧。”
说话间,舷窗外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一种层次丰富、细节极多的复杂蓝白色犹如雾气一般升腾而起,逐渐变得浓厚,遮蔽了窗外的所有景色。这是运输舰将护盾能量开启到了最高,为提升至最高时速做准备。在没有护盾以及其它稳定支撑系统的情况下,一旦物体运/动速度超过光速,即使是最坚固紧密的结构,都会变得极其不稳定,哪怕是与外界产生一粒原子的碰撞,都很容易发生解/体现象,故而飞船速度越高,护盾也要越“硬”。李/明夜解释完之后,大家纷纷表示这影响了他们观光,堪称是今日最讨厌冷知识。
“物体乃至于时空的稳定性是空间魔法基础理论,我刚才说的不过是它在物理方面的非常粗浅的延伸,连知识都谈不上,相当于即时通上的段子。”李/明夜撇撇嘴,“你们不知道的都是冷知识。”
“闭嘴吧,知识怪。”文森特说道。
舷窗外头只剩下一片蓝,完全没有热闹看,大家便打道回府,途中还在讨论刚才的话题。文森特在吐槽完知识怪之后,又感慨知识果然是任何事业的第一生产力,就连谋杀大业也一样,要是他用空间魔法把一个人从这艘飞船上突然挪移到真空里,这个人肯定会出于惯性继续以超光速移动,岂不是瞬间莫名其妙就解/体死了?飞船上的人肯定想破头都想不出是怎么回事。李/明夜听完之后沉默了一秒,说理论貌似是这样,实际不可能,第一物体在空间转移之后继承的运/动速度是相对速度而不是绝对速度,参考系一般是以施法者为准,所以空间挪移后的人不会以超光速运/动,不过把正常人丢太空里其实也活不了多久,倒也不用非要让人解/体。文森特听了之后刚要说话,李/明夜淡定打断,说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正当理由,我不允许你随便杀客户……
话题延伸至此,不知不觉便发散开来,大家开始讨论“属性要堆到多高才能超光速却又不死”,接着又开始讨论飞船的材质,一帮鉴定全靠斗兽场的门外汉聊起中高等科技文明的材料学,居然还聊得有模有样,很是欢乐。几人一路走一路聊,李/明夜有/意识放慢了脚步,靳一梦便也跟着慢了下来,其他三人都是人精,见此情景哪里还有不懂的,当即唰唰唰走人,闪得比鬼还快。
靳一梦看看周围偶尔路过的船员,给李/明夜弹了个私/聊,“怎么了,这客户有事儿啊?”
“有事儿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我们是佣兵,又不是他们老妈,能有什么事儿?”李/明夜笑道,“至少目前没事儿。”她只是想跟靳一梦单独待一会儿。
靳一梦握住李/明夜的手揣进兜里,“那感情好。话说你这帽子……”他打量她被兜帽遮住大半的侧脸,“你打算一直戴着?”
“别说帽子了,我都想戴面具。真是烦死了,长一张软柿子脸,谁都想捏我一下。”李/明夜抱怨道。当然这里必须指出一点,她说的确实是弗莱彻,但这土著哥们儿其实是有点冤枉的。二人身高差距太大,再加上李/明夜还戴了兜帽,故而弗莱彻别说她的脸了,连她下巴都没见着。
“谁欺负你了?”靳一梦问道,语气不由淡下来。
李/明夜听出异样,在坑客户与息事宁人之间思考了不到半秒,毫不犹豫地:“文森特。”她哼了一声,“他自己不学无术,还说我是知识怪。”
“这样啊……我宝贝儿是受委屈了。”靳一梦肃然道,“不过我就好奇一个事。”
“嗯?”
“这软柿子脸是有多软啊?来让我捏/捏看……”
趁着四下无人,二人打闹了起来,心照不宣地逐渐避开监控,晃进一处无人的小厅。靳一梦终于把李/明夜堵进角落,成功摘下她的兜帽,冲她的脸捏了几下,又几下,再几下……然后他宣称柿子不光要软,还得够甜,所以他必须尝一尝,鉴定鉴定这是不是颗优质好柿子。眼见他要亲下来,李/明夜头一低,像条鱼似的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你够了啊!别得寸进尺。”李/明夜红着脸笑骂,“这满船都是监控,我可不想跟你一起钻厕所,太跌份儿了。”
“监控又怎么了,我亲自个儿老婆还不行?犯法啊?”靳一梦嘀嘀咕咕的颇为不爽。话虽如此,他对自己的德行也是心中有数,遂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李/明夜的兜帽拉上了,二人又手牵着手往回走。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李/明夜说道。
“嗯。”
“那是在卡洛城那会儿,当时你在科米洛城。”李/明夜回忆道,“那段时间我很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唯一的娱乐就是驱魔人协会的藏书。我本以为我是被魔法吸引,后来才发现,我是真的喜欢学习。这让我偶尔会产生妄想,如果可以在某个宇宙停留下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当我有了大把的时间,该去学什么好呢?后来我想到了。宇宙各有不同,规则差异万千,唯有数学几乎放之万界而皆准,如同真/理。我要研究理论数学。”她顿了顿,又道:“后来我做了一个梦——那时我精神修为偏低,还会做‘无意之梦’(即不受控且非征兆的梦境)——我梦到我是一个土著,而且真的成了一个数学教授,供职于某所大学,天天给学/生们上课。最令人讨厌的是,其中几人竟然长着卡洛城人的脸,”她撇撇嘴,“我白天替他们解决麻烦,到梦里还要回答他们的笨问题。”
“除了那些成天给你找麻烦的家伙,你梦里有我吗?”靳一梦问道。
“正要说到你呢,你就是最大的麻烦,科蒂伯爵——他们都是你的子民,所有麻烦都是你带来的。”李/明夜叹了口气,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恼腔调说道:“鬼知道怎么回事,梦里我直接就跟你结婚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有一天来接我,穿作战服,还被我的学/生当成新来的保安。”
靳一梦笑了。这个梦境听起来是那样的温柔,使得他的笑容与目光都愉悦了起来,“说不定我真的是你那学校的保安呢?”
“很遗憾并不是。你依然是个佣兵,或许是最好的那个,但还不够好。”李/明夜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语调淡淡的,有种刻意为之的漠然,“有一天我正在上课,冈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死了。”
靳一梦微微一怔,握紧她的手,“这一听就是假的,谣言。”他仍然维持轻/松愉悦的语气,只是温柔地放轻了声音,慢慢说道:“要是报信的是文森特,那我也就认了,但是冈恩……您也太抬举他了,他哪儿会打电/话啊?”
李/明夜忍不住笑了,“好啦,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我都死了呀,这还没完?”靳一梦嘀咕道,“你接下来不会要说梦到你改嫁吧?这我可不听了。”他又改变主意,“等等,我还是要听一下的。我死了以后你嫁谁了,是不是阿斯特罗?要真是,老/子这就去灭了他。”
李/明夜瞪了靳一梦一眼,后者眨眨眼,表情无辜又委屈。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放心,我没有改嫁。”她回忆道:“其实我没有梦到那么后面。我接到冈恩的报信以后还在继续上课,我好像……一时没有接受这件事,就像你说的,这不过是一个谣言。我上完课之后回家,准备第二天的PPT,结果准备到一半的时候竟然停电了。我致电电力客服,他们告诉我,之所以停电是因为欠缴电费。我从来没有自己交过电费,家里的水电燃气费用都是你在交,我不知道该怎么用智能终端操作缴费,只能出门寻找电力网点。然后……”
李/明夜的声音忽然停住了,连同她的脚步。虚假梦境所带来的锥心之痛,在一瞬间穿过长久而丰富的岁月,再一次击中了她,使她一时无法成言。已经过了这么久,又不过是一个梦,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靳一梦察觉到不对,转身将她抱进怀里。这个拥/抱坚/实、火/热而有力。他用的力气有点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然而这正是她需要的。一个真正的,有力的,强大的,活生生的爱人,而非虚假梦幻里的缥缈投影。她回抱他,双手在他背上牢牢扣紧。
“继续说,宝贝儿。”靳一梦柔声说,“我在呢,我听着……都是假的,别怕啊,我陪你。”
李/明夜深呼吸了一下,“我去了电力营业厅。”她慢慢说道,“我让柜台人员将我的银/行账户绑定户号,并设置成默认缴费账号。柜台人员问我,原先的绑定账户是否存在异常情况,是否需要删除?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这张卡的主人再也不会操作这张银/行卡了,所有我不愿接受的事实扑面而来,从谣言变成真/相。这种冲击是如此巨大,我直接醒了过来,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我立刻拨打你的编号,结果斗兽场反馈‘查无此人’,我……”她又停顿了一下,“大概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意识到我拨打的并非你的编号,而是你在我梦中的银/行账号。后来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研究那串数字……好在它似乎什么意义也没有,至少目前是如此。”
“是不是那天晚上?大概凌晨四点那样,你突然给我打电/话那次。”靳一梦想起来了。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轻声笑道:“我接了之后你半天没说话,我就问你这是怎么啦,我宝贝儿想我想到失眠了?你问我明天有没有打仗,我说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不过对面已经疲了,大概是不会,你就叫我唱歌哄你睡觉。”他的语气无比温柔,像初夏的风,轻轻吹拂在她耳际,“我一听,哎呀这么抬举我,那我可不得努力表现一把呀?我唱了半天,搜肠刮肚的,歌到唱时方恨少啊,平时不哼哼,这佛脚临时想抱都抱不上……”他略一停顿,笑了,“然后你还骂我。”
李/明夜不由莞尔,“你还好意思说?你一共唱了十首歌,只有《义勇军进行曲》没有跑调,索性你就唱了三遍。这歌谁听了能睡得着?”她从靳一梦怀里挣出来,轻轻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反正我听了睡不着,也不打算睡了,正好快要天亮了,我就叫你起来陪我一起看日出。日出的时候,我在塔楼上看见太阳升起,目之所及都是我们的领土,而你正在对我说话……”她的神情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声音恢复往日的平静与轻柔,“我突然明白了那个梦。它不是我所惧怕的征兆,因为我很清楚驱魔人协会在空间魔法与灵魂魔法方面的水平。那是一个d级宇宙,即使是亚历山大·柯文纳斯亲自出手,都未必能彻底杀死你,更别提维克托陛下豢/养的小狗了。那个梦的含义很简单:数学教授很好,另一种人生也不错,但是那个人生里不会有你。”
靳一梦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轨迹,相当中肯地评价道:“我们大概不会认识。不过要是咱俩认识了,我肯定就不会再做那一行了……我大概会回北/京,开个安保公/司?或者真要做个保安也行啊,我有高保师证的。”
李/明夜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高欢先生,要是你没死,你会主动离开缅甸么?”
靳一梦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像阴云一般掠过他的面容,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如果我遇到的是高欢,他甚至不会愿意爱我。”李/明夜凝视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无比平静,那是一种了然的温柔,“哥,我不能肯定哪种人生对你而言更加美满,高欢还是詹姆?但就在刚才,我看到了数学教授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景色,而你就在我身边,真/实存在,触手可及。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通冷酷的电/话或是一串银/行账号。我刚才在想,我们还会一起看见更多稀奇古怪的世界,看见更多更奇妙的景色,遇到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无数的冒险,未来某一日,我们或许会死在一起……但这也没什么,至少对我来说,这样的人生已经足够了。”
靳一梦专注地听着,忽然微笑起来,这个笑容里有宁静温和的神采。“确实已经够了。”他说道,接着便上前一步,将李/明夜搂进怀里,低下头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