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他加入镇魔司后,赵福生也像是对他入下了戒备,在之后与她打交道的过程中,刘义真都能感受到她的诚意。
兴许这也是镇魔司众人愿意追随她的原因。
刘义真心中暗忖。
赵福生不知他心中所想,仍说道:“我总觉得王浑的瞌睡不大正常,我们进了流土村后,要注意困意,也要留意频频打哈欠,还有抓挠脖子的村民。”
“好。”
几人都点头应声。
之后大家不再多言,马车从城门驶出,直往流土村行去。
约走了两三刻钟,数块贫瘠的农田便映入了众人的面前。
此时正值寒冬,田地荒芜,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赵福生的目光从庞知县交给她的卷宗上移开,落到了城外的荒田上:
“这些就是流土村的地?”
“应该是。”
范必死点了点头:“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是父辈早年逃荒来到这里的。”
其实对于万安县的政务,他原本也不大清楚,这并非镇魔司管束的范围。
但赵福生掌控镇魔司后,将县里大权一把抓,范必死兄弟早前得罪过她,又没有驭鬼,深怕她对自己兄弟二人仍怀恨在心,因此极力想表现自己的能干,以期望赵福生能看在他极力弥补过错的份上饶他兄弟。
所以万安县的一些政务他也曾恶补过,此时问起来倒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他们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好时候,因此便在此地开荒种地,落土安家。”
“好时候?”赵福生听到这话倒有些不大相信:“什么好时候?”
“就是丈量土地。”范必死说道。
赵福生一下就想起来了:
“先老皇帝在世时的事。”
她这话一说完,倒令范必死有些意外:“大人也知道?”
“曾听武大敬提过——”
她提起这个已经死去的村老,将一声叹息隐藏在平和的面容之下:“他说早年老皇帝提出过丈量土地,鼓励百姓开荒。”
“是。”范必死点头:
“当时开荒的人,每天一亩地,奖麦麸三斗,且朝廷承诺,谁开的地,便记入谁的名下。”
这一道昭令颁布后,令天下百姓怨声载道。
时至今日,在厉鬼横行下,大汉王朝的权势早就旁落。
镇魔司的鬼权大于君权,甚至隐隐有种‘君权鬼授’的架势。
就连税收方面,镇魔司的索要税务也比朝廷更多一些。
民间有传闻:宁欠朝廷税,不敢少镇魔司的一粒米。
由此便可见端倪。
当时的老皇帝在位时,提出这样的政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朝廷国库空虚,皇帝也没钱,便想压榨盘剥百盘以丰他自己的荷包袋子。
百姓当时为了朝廷的政令,拼命的开荒,可最终朝廷的承诺并没有落到实处。
开荒结束后,朝廷并没有兑现承诺。
当时在任的官员将开垦出的荒田记入政绩,任期满好纷纷升迁而走,却留下了满地的鸡毛与伤痛给百姓。
百姓忙碌一场,没有获得朝廷的嘉奖,反倒开出的荒地记到了他们的头上。
每年春季之前,他们都要为名下这些新开的荒田缴纳高昂的税费,缺一个子儿都不行。
而这些荒地大多贫瘠,种的瓈麦产量极低。
百姓往往辛苦劳作一年,到了秋收时,收下的粮食甚至不足高额税收的三分之一。
当年得知要缴税的噩耗后,有不少村民也曾集众抗议,但都被一一镇压。
镇魔司的驭鬼者那是非人的存在,朝廷也有差役,这些人对付不了厉鬼,还对付不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打杀了几批之后,鲜血染红了城门,最终镇压下了这些抗议。
只是自此后,大汉朝各地的百姓俱都欠了朝廷高额的欠款。
“以我们万安县为例,这些流土村的百姓,恐怕从他们的父辈时期便开始欠朝廷的钱。”
年年交、年年欠。
“我早前看过账册,最多的,欠了180多两银。”
而这些村民一年到头锄头就是抡出火星子,又能从地里挖出几两银子?
“父债子偿乃是天经地义,这些债务代代相传,就是还到一百年后,他们都还不清。”范必死道。
这样的话题过于沉重。
就连自小长在夫子庙,与厉鬼为伴,早就炼出一副铁石心肠的刘义真听到这些话时,也不由感民生多艰,沉默不语。
流土村的人就是在这样畸形新政下的产物之一。
“这些村民一来万安县就背上了数代都还不清的债,但好在地虽然贫瘠,也总归是有地。”
范必死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连忙试图挽救:“他们大多都是遭了荒逃来的,听说当年这些人的家乡发了大水,淹了田地,才会背井离乡来这里,虽说欠债,但总归也有口吃的。”
“只是勉强活着而已。”
赵福生望着这些杂草丛生的田地,神情阴郁。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范必死感应到气氛的紧绷,正有些忐忑之际——他很快透过远处半人高的杂草,看到了藏在那些荒田后的破旧房舍。
“大人,流土村到了。”
这话一说完,他与刘义真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范无救钝感力强。
他并没有察觉气氛的怪异,只是急于想查鬼案,此时一听到到了流土村,他眼前一亮,急着就想起身下车。
“慢点——”
范必死还没将马匹勒住,便见到了前方村口情况似是有些不对,连忙将弟弟叫住。
但他说得太迟,而范无救又太性急,话音没落,范无救已经跳下车了。
“大人,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赵福生听了这话表情没变。
她在马车上时听范必死提起了流土村的来历,知道村民曾受朝廷坑骗,至今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身背巨债,便知道这一行恐怕要碰些软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