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炉上烧着茶汤, 沸水在茶罏中激荡,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浓郁的茶香弥漫开来。
永和帝一抬手道:“来来来,这是今年才上贡来的新茶, 周爱卿坐下来同朕一道尝尝。”
“臣, 多谢陛下。”周二郎拱手落座, 心却往下沉,永和帝这架势是要与他坐下来讨论细节了。
果然, 刚一落座,就听永和帝开口道:“周爱卿刚才所言亦是朕的顾虑, 放眼整个朝廷,办事能让朕放心又满意者独你周凤青一人而已。”
这顶高帽子这个结果眼儿扣下来, 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
周二郎只得硬着头皮回话:“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陛下信任微臣,臣之荣幸, 亦感激万分,臣必当为陛下鞠躬尽瘁, 以报陛下圣恩。”
“周爱卿不必谦虚,自你上任以来所做之事,桩桩件件, 有哪一件不叫朕满意,嗯?”
“所以啊, 这重修大慈恩寺以及建万灯塔的事,还得由你来替朕操持, 交给别人朕不放心。”
永和帝的态度如此明确,周二郎索性也就不再想着劝谏,能听你劝, 那是因为你能让皇帝看清利弊,眼下的情形又有什么事情能比皇帝的命更重要。
帝王的眼里,哪有什么忠臣、奸臣,只有能为他办事的和不能为他办事的。
千难万难,周二郎毫不推卸,十分干脆得站起身来道:“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皇恩!”
这番坚决坚定的态度让永和帝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动来,再次肯定了周二郎的忠心,亲自给周二郎斟了杯茶。
周二郎自是“受宠若惊”的再次谢恩。
皇帝心里痛快了,周二郎微微低下头,感慨道:“微臣惭愧,自以为对陛下忠心耿耿,自陛下生病以来,命人四处寻访名医,想着可解陛下身中之毒,却竟从未想到过陛下乃真龙天子。”
“周爱卿的意思是……”永和帝疑惑追问。
周二郎回话:“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得天护佑,除了人助,亦可天助,臣竟是有从未想过通过向天祈福来为陛下消灾解难,凤青惭愧。”
周二郎这番话说得诚恳至极。
永和帝被捧得龙心大悦,满脸带笑,魏伦在一旁看得佩服不已。
周大人实在太会哄人。
他若哄你,必让你如坐云端;和他聊天不亚于给你来一场精神按摩,松筋舒骨,飘飘然欲仙。
可人家偏偏还长了一张清流谏臣的脸,让你觉得他格外真诚。
陛下如今对周大人是越发依赖了,遇有大事或是不决之事,第一念头就是宣周大人入宫。
这会儿永和帝心情是放松了,该是二郎输出了,徐庚如此搞他,他自然不可能乖乖躺平任人拿捏。
周二郎轻呷了一口茶汤,赞道:“碾破香无限,飞起绿尘埃。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臣今日有口福了。”
永和帝哈哈一笑,冲魏伦吩咐:“魏伦,你去,把今年的各地的贡茶都给周卿家备上一份。”
永和帝一番收买人心之举,自觉周二郎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哪里知道周二郎压根不缺他这点。
周二郎面儿上却是欢喜的很,冲永和帝笑道:“陛下,微臣讨要两份儿——”
“一份儿臣留着自己喝,一份儿拿出来显摆,总有人议论臣是谄媚佞臣,臣不能白担了这名,得让他们明白什么佞臣不佞臣的,只要对陛下忠心,陛下必不会亏待。”
“哪个敢说你是佞臣,朕砍了他的脑袋。”永和帝冷哼一声,故作生气道。
周二郎:“徐庚徐大人。”
永和帝:“……”
周二郎忽然正色道:“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永和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周卿家此话是何意?”
周二郎面露愤慨:“陛下,五皇子年纪尚小,若说是能想到重修大慈恩寺尚可理解,可这万灯塔以及九千九百九十九名僧侣点灯祈福之事,绝非一个幼童能想到,背后之人有次好建议,却不直接奏明陛下,是何居心!”
周二郎手指紧紧扣住茶盏边缘,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他一字一顿道:“如今陛下只不过是身体欠安,就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操作皇子争宠,实在其心可诛!”
永和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刚才只顾着高兴还真没想到这么多,经周二郎一提醒,他亦看得明白,五皇子还小,他能知道个什么?
至于五皇子的母妃,那就是个草包。
是谁教给他说的,昭然若揭,他还没死呢,就有人开始算计他的皇位了。
实际上,若是平时,五皇子讨个巧,即便永和帝知道有人教他的,也未必会追究,只不过现下的他已经不是疑神疑鬼,甚至有被害妄想症。
周二郎每次被召进宫来,那都是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最大程度不犯他的忌讳,每每从宫里出来,就跟打了一场账似的。
见目的达到,周二郎又道:“气大伤身,陛下心里有所防范就好,臣想着距离陛下寿诞不足三个月之久,时间紧,任务重,这找工匠绘制图纸,找工部做预算还好说,最紧要的是工程所需花费的银两,臣不打算用国库的钱。”
永和帝没吭声,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国库里可拿不出一点儿多余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