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这会儿不知道,等一会儿也该知道了,这种延迟也延迟不了多久。
刘彻一开始真没把这封信看在眼里,只是读过两三行字之后才脸色严肃起来——其实这封信并不长,仲儿虽然会写字,却不会写很多字,只是略知道而已。所以这封信写的很简单,意图用最简单的话把事情说清楚。
但刘彻却看信看了很久,反复了好几遍,这个时候韩让都看不出这位自己随侍多年的天子是怎么想的。
按照道理来说,愤怒是最正常的。韩让倒是知道,无忧翁主并非天子血脉,在这件事上不夜翁主也从来没有欺骗过天子。但不管怎么说,知道不夜翁主当年与谁生下无忧翁主,甚至如今还与那人有来往,这始终是一件足够天子愤怒的事。
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得到了自己没有得到的那个女人。普通人尚且心绪不稳,何况是天子呢!
天子拥有的权势可能会把事情变得复杂,也有可能会把事情变得非常简单。
简单粗暴。
但天子真的是愤怒吗?又不太像...这是韩让第一次感觉到天威难测!他当然知道伴君如伴虎,只是他过去却是觉得自己在性情上对天子是有足够的了解的。
不过不管天子是怎么想的,有一点总是没错的——现在的天子极端危险!也是,知道这种事总是不能愉快的。
而现在,天子让找来的人已经送来了,这就要揭开‘盖子’了。到底事情会怎样,韩让也吃不准...对于他这样的老油条来说,不紧张才怪!
仲儿过去从没和韩让打过交道!这位天子身边的中常侍是什么为位置,她又是什么位置?对方权势滔天,都不是她有机会讨好到的人物!而这次,却是这位大人物亲自来见她!
她知道这说明了她这次告密的分量。
这让她既是紧张,又是暗喜!
“仲儿姑娘,随吾来罢,陛下要见你。”韩让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实在的,他心里不知道骂了这个蠢货多少次!
她传上来的这个消息...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告密到天子头上?这事情造成的动荡,谁能承担?到现在为止韩让都看不出来这件事里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不是天子还要见她,韩让恨不得直接处理了她!
刘彻是在一个暗室见的仲儿,身边除了韩让没有其他人。这倒不让韩让觉得奇怪,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宣扬出去的好,宣扬出去天子一样伤脸面。
“那信中所言是真?”刘彻站在这个告密宫女面前,想要从这个宫女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撒谎痕迹。哪怕他早就清楚这件事九成九是真的,毕竟这种告密谁又敢随便乱说呢!
但他还是希望事情是假的。
仲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天子没让她起,她自然不能起。听到天子一开始就提及了这件事,连忙道:“陛下,奴婢不敢撒谎,心中所言没有一字虚假!”
刘彻闭了闭眼睛,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韩让一下觉得压力特别大,而能够无形之中造成这种压力的,只有天子。
韩让这样常常随侍刘彻身边的人尚且如此,仲儿就更别提了。行礼都不稳当,竟跪到在地,头低的深深,不敢抬起。同时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隐忧...她这次选择告密,会不会是个错误的选择。
但这种隐忧只存在了一瞬间,因为暗室之中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
刘彻终于重新开口,问了仲儿好几个问题,都是和告密的那件事相关的。因为这件事确实是真事,没有胡编乱造的成分,所以仲儿说来也是细节很多,并无错漏...简单来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不想承认信中内容是真的恐怕也不行了。
“如此说来,你倒是立了一功...”刘彻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禀报朕此事,是衷心,还是想要求赏?”
仲儿连忙磕头道:“启禀陛下,奴婢、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乍闻此事只觉得天塌地陷...不管如何,不管如何总不该明明知道,却还让陛下受人欺瞒...”
“倒是个衷心的。”刘彻淡淡道。
仲儿听这一句已是心中一喜...然而暗室之中的另一个人,韩让就不这样想了——相比起仲儿,韩让自然要了解刘彻的多!
而且韩让总算知道仲儿的想法了...竟然是为了告密求赏!他可不会相信她做这些是因为对皇上忠心!
“既然是这样...”刘彻抬了抬手道:“韩让,带她下去罢!”
韩让躬身,轻声道:“求陛下能给个旨意,这宫人到底该如何处置...”
“难道连这也要朕多说吗?”刘彻这个时候已经转过身去了。
声音沉沉,韩让打了个冷战,哪里还敢多问,忙道:“是,陛下!”
“仲儿姑娘,随吾来罢!”韩让领着仲儿走出暗室...跟在他身后的仲儿心里直打鼓,这和她想象的情况不太一样,虽然在她的想象中也从来没有个准确的结果,但至少不一样是这样的。
只能说,她虽然在宫中长大,却始终没有接触过真正的贵人,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阴谋。所以对很多事情都停留在想象中,而这种想象是基于她个人理所当然的想法,受限于她的见识。
走了出来,韩让吩咐两个健壮的小宦官:“将这宫婢堵住嘴压下去!陛下跟前失仪,该用大刑!”
语气有森森寒意!
仲儿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呢,就被两个官宦用手帕堵住了嘴,反剪住了双手。至于那两个宦官,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不简单!先不说这个宫女怎么会单独随着韩让去暗室见天子,就是现在的处置,也是处处蹊跷!透着一股子诡异!
不过这种事他们只是放在心里,而不会表现出一分一毫的好奇!在这个宫里,特别是常常能接触到贵人的那些人,最重要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好奇心、管住自己的嘴!做不到这个,迟早要死在这些事上!
反正上面的吩咐,装聋作哑去做就是了!
而且如今韩常侍既然这么说了,就算这是在扯谎,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宫里的人就有这样的本事。真亦假,假亦真...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真假,不过是看什么人说而已。
仲儿被送下去用大刑,所谓的大刑,就是一百杖...杖刑这种东西,水分是很大的。真要是放水,打个一两百杖,看起来凄惨,其实并不要命。可要是认真去打,一二十杖就能要了人命!
有韩让发话,行刑的人想必不会客气。再加上仲儿是个弱女子,可以说是绝对不可能受住着一百杖了!
看着不断挣扎,却始终挣扎不开的仲儿,韩让倒是一点儿都不可怜她...说她倒霉也是真的倒霉,原本想的是告密求赏,结果却误了性命。但这件事实在无法可怜,她的倒霉完全就是因为她的愚蠢!
这种事该她告密吗?不管天子如何处置不夜翁主...在那之前肯定是先杀了告密的人的!
哪怕是稍微有点儿头脑也该知道,天子是要面子的。这种事,天子固然生不夜翁主的气,但对于告密的知情者恐怕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对于韩让这种随侍君王左右的人来说,这更是无妄之灾!可以想见的是,之后他们侍奉左右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办完这件事之后,韩让回到了内殿。这时刘彻已经从暗室中出来了,招来了一个宦官,吩咐道:“带着朕的口信去一趟不夜翁主府,就说...就说朕有要事与她商议。”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陈嫣,没有人会弄错。
刘彻的声音很平稳,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正因为如此,韩让更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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