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平常专门照顾陈如意小朋友的婢女们齐声应是,这才紧跟着小主人快活细碎的脚步走出院子。
陈如意小朋友跑出院子,脚下是装饰的很漂亮的彩毬。她就提着裙摆,踢着跑开。中间经过了窄窄的游廊,正好和外院进来的一队人遇到。
她让开通过的空间站到一边去,歪着头大量这一队人中陌生的那一个。
“翁主、无忧翁主...小心呐...”后面追赶的婢女只能这样劝解。
颜异停下了脚步,注视着这个被称呼为‘无忧翁主’的小女郎...他知道她是谁——之前夜市里他已经见过这个孩子了,但是匆匆一瞥,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她。这个时候再看这孩子,他才分明感受到了造化多么神奇。
她完完全全就是孩提时的陈嫣...或者说,颜异过去并不知道陈嫣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看到这个孩子就不会再有分毫怀疑了!她小时候一定是长这个样子的。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她身上和陈嫣每一点细微的不同。而这些不同往往可以从他自己身上找到根源...当他没有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认定她是自己的孩子。而当他见到这个孩子时,她就是自己的孩子。
“颜先生?”领着颜异的仆人们向陈如意行礼,然后就发现了颜异的反常,试探着问询。
颜异蹲下.身来,视线与陈如意小朋友平齐,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就是陈如意?”
这种‘直呼其名’显然非常不礼貌,谁见到她都是称呼‘无忧翁主’的。但是陈如意小朋友并不为这个感到生气,事实上他对这个陌生人很有好感——倒不是什么玄乎的亲子感应,只能说陈家母女两个的审美一脉相承。
对于符合自己审美的人,这种不礼貌总是会不太在意。
陈如意小朋友轻轻点头:“那先生就是复圣颜回的后人啦?”
“是...”颜异看着这个孩子,看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很多很好的品质——即使只是这样一面,只是简单的对话,他也能肯定这些品质,并且找出无数论据支持自己的观察结果。
不怎么客观理性,但是在这一刻本来就是没有客观理性可言的。
从见到这个孩子开始,他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了...比她更好的孩子?他想象不出来。
“颜先生...翁主已经在等着了...”仆人并不敢催促客人和家中小主人,但是也不可能让家主人等的不耐烦,只能这样委婉提示。
“先生是要去见母亲大人的,快些去吧!”还是陈如意小朋友最懂事,挥挥手,然后就踢着自己心爱的小彩毬跑了。
看着孩子花蝴蝶一样鲜艳的裙摆扬起又落下,颜异整整衣衫,亦是一声不响地相背而行——他要去见陈嫣了。
在这次来到长安的第一天,颜异就见到了陈嫣。但是那次见面实在是太匆忙了,甚至他来不及有‘实感’,她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眼前。一切迅速而又虚幻,再加上意外性,和一个梦境没有什么分别。
可以说,这次他才真正有了要和陈嫣相见的感觉——各种感觉交织,又好像什么都来不及想、想不起来的样子。
虽然在事先会无法控制地想很多很多,但实际上相见依旧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颜异踏进那座处于宅邸中心的院子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人,而穿红裙的女子就站在花树下。细碎的花落在她的鬓发上、衣襟上,她就这样隔着一阵花雨看着他——好像这么多年的时光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如从前。
而她就站在时光长河的彼岸,静静注视着他这个被时间流水带走的人。
这一次,她终究是无法向他抛下那束鲜花了,而他也无法抓住什么。
“昭明...”陈嫣启唇,声音并不大,只刚刚够听清而已。她又重复了一遍:“昭明...你来了啊。”
特别轻特别轻的声音,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隔着时间的长河传达,没那么容易听清才是正常的吧。
颜异就这样注视着陈嫣,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他其实想了很多,但又好像只想了一点点——他很自然地回忆起了曾经,曾经他和陈嫣的种种,那些年里像是梦境的往事。
颜异的人生很自然地被分割为了遇到陈嫣之前、遇到陈嫣之后,以及陈嫣离开三个阶段。无论是哪个阶段,他的人生其实都不只有陈嫣存在...对于颜异来说,他的人生里并不缺乏抱负、理想、情怀,又或者努力奋发之类的东西。但是不得不承认,爱情是很奇妙的,足够让坠入爱河的人忘掉全世界,并且将一心一意注视的那个人就当作自己新的全世界。
在爱意消退之前,这种状态是持续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陈嫣确实占据了颜异的全世界——而那段时间正好是他二十几岁,正当青春年少,思想比流水更加澄澈活跃,生命力堪比初生朝阳的时期。
这一时期有多重要呢?
或许比不上少年时期,因为少年时期是认识世界的关键时期。今后对于世界的理解和判断基本上源于这一时期的方方面面,虽然今后各个时期依旧可以认识世界、改变自我,但总的来说,一个人在少年时期就会完成基本定型。之后的认识和改变,大概就只是在这一基础上修修改改了。
或许比不上中年时期,因为这是一个人创造价值最多的时候。这个时候人变得成熟,也掌握最多的社会资源,可以做到最多的事、影响到最多的人。基本上,大多数人一辈子留下的东西,都是这一时期的成果。
但青年时期的特别却是毋庸置疑的,青年时期是真正的‘黄金岁月’,人会本能地觉得自己在青年时期经历的东西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具体可以参考每一代人对‘经典流行文化’的看法,基本上就是自己二十多岁时经历的那些。
所以才有不同辈的人在流行文化认知上有代沟,老一辈认为自己二十多岁时那些玉女明星是真的玉女明星,流行歌手是真的流行歌手。至于现在新出来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这不只是因为老一辈的人观念旧了,事实上,某些比较有眼界的老一辈人,知道用新观念看问题,也承认现在的流行文化有可取之处。但是真正受他们认可的流行文化,还是自己二十多岁青春岁月时经历的那些。
再打一个比方,现代社会中国人常常觉得日本的‘牛郎’很奇怪,怎么那些当红的‘牛郎’都长那么丑,妆那么奇怪。后来大家用‘牛郎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嘴巴会哄人’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但这不对!
如果可以选,谁不想要找好看的?既然已经消费了,那就不能亏待自己的眼睛啊!那么多的人口,难道就不能找出一些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吗?而且非要在长得好看和会说话之间选,不敢说全部,至少会有很大一部分选择长得好的吧?
所以,真相是,那个时候牛郎的审美取向并不是根据年轻人的观念来的,而是来自上一辈女性(因为她们更有钱,更能在牛郎店消费,她们才是主要的客户群体)。而这一辈的女性,二十多岁的时候最时尚的就是‘视觉系’那一套。
现在年轻人觉得不好看的这些,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最好看的!而且这种认知绝对不会随着外面世界的变化而变化。
在两千多年前的如今,这个故事照旧在上演!
对于被陈嫣占据了整个青春岁月的颜异来说,不管他原本的打算有多好,真正看到陈嫣的那一瞬间,原本的打算都会变成呼吸都停止的猝不及防。
特别是,时间还那样优待陈嫣,在时间冲刷下,她依旧保有年轻时的鲜活——于是当颜异看着如今的陈嫣,她的眼睛分明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被这样的眼睛看到,就好像他也回到了青春年华,回到了自己最好的岁月。
所以说,只要被这双眼睛看到,他就随时可以变成十几年前那个并没有意识到未来会有怎样人生的青年...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无所畏惧,因为无所畏惧,所以才是最好的时候。
曾经很长时间里,颜异试图给他和陈嫣的关系套上一些很纯洁、很朴素的定义,至少不是世俗男女的普通感情。但现在他知道了,其实没什么纯洁朴素,说开了也很肤浅。
“...我来了...”注视着陈嫣,颜异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是青春,是梦想,亦是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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