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又病了?”颜异身边的人忧心忡忡。
颜异这两年来常常生病, 这是身边的人都知道的。也请过大夫,但大多数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颜异的身体从小到大都可以说是健康, 吃好用好, 规律休息,适当锻炼,他的身体底子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是优秀的那一批。
当年游学时,日子过的就没有那么舒服了,甚至有的时候吃饭都不怎么规律。但就是这样,颜异也几乎从未生过病, 在同样游学的一些年轻人中间也算是少见的了。
谁也没想到, 这两年他的身体会这样时好时坏起来。
倒是极少数大夫能说出一点儿问题...说颜异是忧思过度, 郁结于心, 五脏都因此受到了影响。
然而光只是说说是没用的,重要的是得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些大夫也各自开过药方, 但说实在的,用处不很大,最多就是治标, 将表面的病症给压了下去。然后过一段时间, 该生病的还是要生病...
颜异这一日开始发热, 虽然来势汹汹、始料未及,身边的人却是忧虑而不慌张的...没办法, 已经习惯了。
“昭明如何了?”有一中年男子皱着眉头询问刚刚从内室出来的婢女。
这中年男子也姓颜,是颜异的族兄。比颜异晚了几日来长安——颜异是在郡丞任上下来,直接来长安的。而他这族兄是临沂那边老宅听说了消息, 这才匆匆忙忙派出来的。之所以派他出来,当然不是为了照顾颜异的生活。
颜异不是三岁小孩子,哪用得着别人照顾他的生活啊!
之所以他会来,是族长颜产,也就是颜异的父亲暗中给他布置了任务!其中一项就是监督颜异在长安,不要随便接触女子...那位族长伯父隐晦地暗示他,颜异曾经暗中交往过的女子也在长安,千万不能让两人又接触的机会,不然很有可能旧情复燃!
这位族兄名叫颜守,读书上的天赋并不高,但在庶务上相当擅长,所以在族学勉强混到出来,之后就没再继续做学问,而是帮助宗家管着族中产业。这些年来,也算是很受看重了。
对于颜异这个族弟,他也算是相当了解了...也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在知道这位族弟也会钟情于一女子,并且因此有违背家族、父母得到举动的时候,格外惊讶!毕竟于他而言,颜异从来都是埋头读书、用心做事的典范。因为小儿女之事而失了分寸,这怎么都不像是他会做的。
他甚至忍不住联想,那该是怎样出色的女子才让颜异这样的人如此...不过后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多得是好人家的子弟被坏女人引.诱。能让颜异如此念念不忘,随时都有可能旧情复燃。相比起好人家的闺秀,更可能是妖女。
再者说了,真要是好人家的闺秀,伯父和伯母也不至于不准这事了。说起来,颜异如今都还没有成亲呢!这种时候,只要是大差不差的人家,也不会过于挑剔了!
婢女道:“公子还在发热...大夫开了药方...”
说来说去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医嘱,此时对于发热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颜守何尝不知道这点,只能挥挥手让婢女下去。
晚一些,一些认识颜异的人来探望他,多是一些当年读书时有过交集的人。有熟悉的,也有不那么熟悉的。颜守在其中只认得一个颜异的师兄,此人前两日还来过府中,看起来和颜异的关系算是比较近的。
此次来探望颜异,此人也最为热心。认认真真地问了几句,然后却是沉吟了半晌,后与颜守小声道:“在下识得一名杨神医...此人名声不显,实则是极有效验的,也有不少贵家请他诊病。不夜翁主身边的疾医夏侯先生,便是此人的师弟,说是当年他还救过不夜翁主...”
“前几年,杨神医在荆楚之地行医...谁曾想,前几日在酒舍见到了这位杨神医。若是请来的疾医不管用,便去请杨神医罢!”师兄还将他口中神医的地址告诉了颜守。
颜家在京城也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即便有些人能扯上关系,到底不牢靠。请来的大夫确实存在水平不够的问题——此时的医生名声基本上就是靠口耳相传,传播渠道很窄。另一面呢,神医这种级别也不是谁请都去!谁知道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是个什么人呢!
如果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说实话,做到‘神医’这个份上了,又不缺钱,肯定愿意挑选合心意一些的病人的。胡搅蛮缠、根本说不清楚道理的,这种人该治的是脑子,而不是身体!不少医生是懒得搭理的。
之前也请了一个大夫来给颜异诊病,人不算差,是朝廷派来的(汉代的太医分为两个班子,一个归少府管,主要给皇室看病。还有一个是太常管的,负责给高官看病,颜异算是达到这个标准了,但派过来的大夫水平并不算多顶尖,最多就是算不坏而已)。
然而这也好过没有,长安不是琅玡,更不是临沂,很多原本简单的事情都会变得复杂起来。随便找来的大夫,恐怕还不如朝廷这边的来的靠谱。
也因此,师兄推荐一位神医过来,对于颜守来说是想瞌睡来了枕头,感谢了好一会儿,才送走了探病的客人。回头就让人按着师兄说的地址去找那位杨神医了...他可不会等到现在的大夫治不好了才去找‘神医’。
千百年来病人家属都是一个样子,能有好医生谁会将就差一等的呢?后世,即使病情并不严重,也没人愿意找家门口的三乙医院!至少得去离家相对近的三甲医院。更进一步的,都冲着北京上海跑!
医疗资源集中的局面形成这是多方面的影响......
不过多久,请神医的人就回来了——神医没有一起回来,只说了明日会上门诊病。无法,颜守只能让婢女按照之前大夫的医嘱照顾颜异。
说实话,他是真有些担心...发热这种事情可大可小,真的一直缠缠绵绵不能好转,将人彻底拖垮的也不少见。如今家族宗子交到他手里,他是有一份干系在里面的!就算这件事其实怪不到他头上,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了,那也没用!
第二日,颜守一直等着的‘杨神医’总算来了。
打眼一看,颜守心里其实是有一些不信任对方的...没办法,谁让这位实在是太非主流了!如今对外称‘神医’的,大都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再不然也是精力旺盛、血气旺盛的壮年人。这位却是黑瘦黑瘦的,整个人还有些瑟缩。
若不是提前有颜异的师兄宣传,颜守恐怕要将对方当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关中老农了。
至于如今,他也只能自己说服自己——这才是有真本事是!有本事的人向来不与流俗同,这称之为‘异人’,古已有之、古已有之...
杨神医或许察觉到了颜守的复杂心态,或许没有察觉...反正他也不在意这些,他是来给人诊病的,病人家属心里想什么他管不着,但也影响不到他。自从他从南方大山里出来之后,他开始看各种病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全都有!贩夫走卒也就算了,有大夫愿意不收钱给他们看病就不会挑剔其他。王公贵族则不同...这些人想法多,如果杨神医什么都要在意,早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钻研医术了。
问了问之前大夫的脉案和医嘱,又问了问这一两天颜异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之后,杨神医才进入内室给颜异看病。
看完之后立刻道:“这哪里是发热,分明是忧虑过度、悲痛伤了五脏...也不是一日两日才有今日的样子的,是之前诊病的大夫没有根治!”
一听这话,颜守立刻觉得这是真遇到神医了!小鸡啄米一样,对方说什么都点头:“正是如此,杨先生说的一分不差!”
杨神医又说了几句,这个时候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也不能怪过去那些大夫,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令弟之疾病不在肌肤骨髓或者五脏,全在心中。而这心中之疾病,若不是自己想通,其他人也无多少办法。”
其实一把脉,杨神医就断定这是一个忧虑过度、心思郁结导致各种病症的年轻人了。只不过这么沉重的心绪到底来自哪里,这是难以判断的——他还有些奇怪,毕竟这样一个出身富贵、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实在看不出哪来这么多愁肠百转...
之前去请他来诊病的人是自报过家门的,所以杨神医知道这生病的人是大司农中丞。在长安,千石官或许还未爬到顶尖,但怎么也不算是小人物了。再参考他的年纪,说前途无量绝对不算夸张。
不过有些古怪归有些古怪,杨神医其实是没有多少探究的想法的。对于他来说,他和病人一般不存在诊病之外的联系。而且有的时候了解太多也没有什么好处,大户人家阴私事情多,他这样的大夫最好不要知道。
“罢了...这几日我住在贵府,为令弟调养身体。”杨神医虽没有说出什么承诺,但在颜守耳朵里这可比拍胸脯保证更有用!人都到家里住着了,这显然是很有自信才会有的决定!不然的话,人医治不好,想偷偷跑路都跑不掉!
颜异这两天虽然发热,但却不是完全没有清醒过的,实际上他白天通常有一半的时间是醒着的...只不过醒着的时候也有些精神恍惚而已。
“我病了?”他其实还有一些没搞清楚情况。
婢女一边给他喂药,一边道:“公子已发热两三日了...”言语之间很是担心。
颜异却没有注意到这份担心,只是愣了愣,没有再说话,与此同时,他也不肯再吃药了。
这可着急坏了婢女,然而强行灌药也不敢,只能去求助颜守。
颜守一听,头都大了,一边派人去请刚刚才安顿下来的杨神医,一边就去颜异的屋子。
“昭明...我听人说你不愿用药?”颜守的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个族弟到底是闹哪一出!他倒是听说过一些小孩子会因为药物苦涩而抗拒吃药,但那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自己这族弟从小就稳重老成,没道理越活越回去了吧!
颜异半阖着眼睛,并不回答颜守的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杨神医也来了,路上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如今看到颜异这幅‘拒不配合’的样子,乐了...说实在的,他很少在权贵人家看到这样的人了。
权贵人家的男子,要么就积极上进,继续维持家族的财富和地位,成为最一板一眼的那种贵族男子。要么就彻底堕落,成为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就算不是欺男霸女之辈,也算是没救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病患会是前者,而如今看来,分明不是啊!
杨神医挥挥手阻止了颜守的继续劝说,而是观察了一会儿颜异的神色,然后给他把脉。最后站起身来摇头道:“颜中丞这样的病人是最难医治的,自己有求死之心,谁又拦得住呢?”
颜守被一句‘求死之心’给吓住了,转头看向颜异,失声道:“昭明!你这、你这...何事至于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