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夜, 你来和董君谈。”陈嫣自己并不是擅长谈判的那种人——她只是穿越而已, 又不是换了个人。她可以凭借自己站在时代尽头所得的见识在很多‘高屋建瓴’的问题上搞搞指挥, 但具体来执行某件事,她并不一定比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强。
董山听闻这话, 顺着陈嫣所指, 看到了之前说过话的年轻男子。
之前并没有太过仔细地打量, 现在却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看了一回,而这才再看,董山心里就有了猜测。
‘叔夜’应该是此人的‘字’,而若不是与别人重复了,那就只能是那人了。
年轻男子身着锦衣袍服, 束发用的是金玉冠,看年纪不过弱冠!看过去的时候对着董山轻轻一笑,这才缓缓道:“董君...此事尽可与我来说。”
他生的英俊, 五官有一种刀刻的锋利。身材高大, 此时跽坐在席上都有一种手脚伸展不开的感觉。懒懒地开在神前小案上, 一手支着, 一手拿笔, 看起来颇有纨绔子弟的模样。
只不过董山知道对方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眼睛里不细心捕捉就看不到的危险一闪而逝——‘狂犬’!
董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王温舒, 字叔夜,是泰和钱庄之前有名有姓的狠角色!传闻因为他作风过于酷烈,连他的‘主人’都受不了他了, 所以在泰和钱庄开拓之事暂时事了,他就被‘狡兔死、走狗烹’了。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传闻中王温舒年不过弱冠,生得是美郎君的样子,做派豪爽,有王孙公子气度。然而,真正和他相交的人是想不到这些的。对于他们而言,光是恐惧、担忧、心力交瘁就已经装满了脑子了!
面对这样一只除了主人,谁都能攀咬的‘狂犬’,谁都会脑子空白一会儿吧!
所以说,坏名声确实也有作用。比如现在,哪怕是阅人无数的董山也在开场之时就被震慑住了,而有些心慌意乱——安排给这位杀才,就算能借来钱,恐怕家族也要大放血吧!
“王先生...”
董山刚准备说话,就被王温舒打断了,王温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汝南董氏的大人物,往回倒几年,这样的人物还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而他之于这样的人物,大概比蚂蚁差不了多少罢。
“原来董君知道在下?令人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说是这么说,他表面上却没有丝毫这个意思,反而比董山轻松随意多了。
陈嫣在旁清了清嗓子,插嘴道:“这是王叔夜,泰和钱庄的管事之一,泰和钱庄的事情他比我清楚...董君有何事自可与他说。”
说着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钓具,戴上斗笠、穿上蓑衣,施施然就往外走:“我便不在二位中间做个多余之人了!”
董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时候的王温舒更加危险了。
王温舒花了半个时辰就解决了战斗,这大大节省了时间,此时离下一个客人预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到时候能休息一会儿了。
但是休息?温暖的屋子、美味的点心、甜滋滋的蜜水,这些都对王温舒没有吸引力,于是陈嫣很快在天波湖等到了他。
“你怎么也来了?闲不住?”陈嫣手上钓竿动也没动,目光也没有分给王温舒一分一毫。
王温舒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那个耐心——他并不喜欢垂钓,因为陈嫣颇为喜欢的关系,尝试过,然后很快放弃...
“实不懂翁主为何喜爱垂钓。”王温舒揉了揉脖子,微微摇头。
陈嫣手上很稳,闲闲道:“本不喜欢的,是后来才觉得有意思...嗯,有点儿像下棋。”
陈嫣一直会钓鱼,小时候就能跟着镇子上的小哥哥小姐姐提着个小桶去钓鱼,但一直没能称得上喜欢。曾经会参与钓鱼活动,与其说是喜欢钓鱼,还不如说是喜欢和大孩子们一起玩儿。
钓鱼实在是太慢、太无聊了,除了钓到鱼那一瞬间的惊喜,其他时候是那样冗长、如死水一般。
现在的她才能欣赏钓鱼的乐趣...大概是生活节奏慢了下来,很多事情都能慢慢钻研,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乐趣吧。
“选点、等天时、下饵、等待,鱼儿上钩了还得用上不同手段,或者眼明手快。或者慢慢遛着鱼儿,这也算是和鱼儿斗了。”陈嫣这样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说着手腕一抬,王温舒觉得眼前一闪,钓竿已经甩了起来,一条接近一尺的河鱼便在池塘边的绿草中翻滚起来。陈嫣笑得眯缝了眼:“我赢了!”
说着踹了踹王温舒的脚边:“拣鱼去!”
陈嫣虽然钓鱼,但不太能够摸鱼。总觉得那种黏黏的、冷冷的质感很奇怪!就算是烹饪这种食材,也会让其他人先做好前期的处理工作。
王温舒倒是不怕这个,但随随便便被支使也有点不爽哦...站在原地没动。
“今日本打算亲自炖鱼羹的...”陈嫣貌似不经意地道。
话未落音,王温舒立刻从池塘边的柳树上折了一截枝条,给鱼穿上柳,提在手上。乖巧道:“翁主今日好闲心,小人多有福气啊,能吃上翁主烹饪的鱼羹!”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但陈嫣还是觉得此人实在是个干大事的...
原本木桶中已经有一条鱼了——别指望陈嫣自己碰鱼,这都是身边的婢女动的手。陈嫣也点点头:“两条鱼...应该够了,让人先送到养室养着吧。”
立刻又婢女接过两条鱼,而陈嫣则是留在池塘边,重新下饵之后垂钓起来。不过今天的垂钓任务已经提前完成了,他也就提不太起劲了,所以一边垂钓,一边喝王温舒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王温舒将刚才的谈判结果说明了一番。
“五百万钱,借一年,归还时子钱要本金一成。”在这里王温舒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抵押的是汝南董家在汝南郡的,蜜园一处、长安锡器作坊一处。若到时收回钱贷与子钱,,作坊亦要以市价作价于钱庄。”王温舒露出了两排牙齿,笑起来让旁边一个侍奉的小婢女都害怕。
“不错...”陈嫣点评。
现在长安由曹家领导的本土派和由邓家领导的外来派为了蚕丝而打生打死,谁都想占据更大的市场份额!垄断正是资本的天性啊!
只不过他们这么一闹,其他人就难受了!那些本身也做丝绸生意的,得顶着比往年高的多的价收丝,简直有苦说不出!然而又不能将收来的丝,或者丝织成的绸卖的比往年高太多!高太多了,人家可以去临淄、去洛阳、去蜀地拿货,何必来他这里贩货?
就连在本地销售,恐怕都和齐地丝绸产品没有竞争之力了!
更何况,那些顶在最前头的大商贾可没有提价!人家也知道提价了销售不出去,到时候丢的不是收货的市场份额,丢的是卖货的市场份额啊!现在他们是亏本卖货,多卖一匹丝绸就得多亏一点儿!
但就算是亏本也得忍着,等到忍过了这一阵,将来还有机会将现在的损失一一弥补。可要是这个时候认输,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整个丝绸市场乱了套了,生意中有太多丝绸成分的商人都深受其害。至于和丝绸无关的商人,最开始没看出有什么影响,但市场上的钱就那么多,当活钱都被丝绸挤走的时候,他们也就渐渐受到了影响!
一些平常经商理念比较保守的还好,支撑过去没有问题。可那些喜欢最大限度调动金钱进行流动的,这个时候就危险了。因为他们的操作手法最讲究的就是资金流动,当资金流动不够,自身的窟窿就是‘定时炸.弹’。
这时候好多人都来找泰和钱庄借钱,因为举目望去这个时候还有着大笔资金,并且确实愿意拆借出来的也就是泰和钱庄了。可是泰和钱庄也不会做亏本生意啊!身处这种市场中,自身信誉是不值钱了,谁知道会不会这场商战中就覆灭,只有实打实的产业做抵押物才能借钱!
当然了,这些实打实的抵押物也可以卖给别人,一样能换钱。只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愿意卖掉自家的优质资产,大家都想着只要有一笔钱度过眼前难关,日后总能撑过来的。
另外,这种时候出卖资产?恐怕会被人压着吸血吃肉!价格低到不能看又不是没有先例的!
相比之下泰和钱庄就好多了,子钱比子钱家低,而且信誉极好!约定定下了就是定下了,将来也是照着约定来,不会有别的麻烦——要知道借贷本身就处在一个灰色地带,子钱家们一个个要是不厉害,也不敢做子钱家了!
王温舒和董山定的子钱并不高,一成也就是10%的利息,而在正常情况下,放贷出去一年利息应该是20%,短期贷款的话算月息,月息大概在3%。非正常情况那就不好说了,什么奇葩利息都有可能出现。
像是灾荒年间发国难财100%的利息也有过!不过这种人只敢偷偷地来,还要谨防被人抓住尾巴。不然的话,立刻就会引来国家的打击!按照汉代对商人的政策,这种商人直接打死、家产充公,不需要废话半个字。
之所以这么低,当然不是王温舒好心,而是为了那座锡器作坊!
锡器是中产之家常用的器物,这样的作坊上规模的在长安附近也有几座,其中董家这座综合规模、质量、工匠等多方面的因素,是评分前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