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不容易的守孝的饭食简单,那是寻常人家,皇家能一样?”原来养室里帮着说话的那庖厨横了年轻妇人一眼,接着道:“翁主已经算是老实的了,处处按照守孝的规矩来就是了,我们细致些总能成。不似有的府中,这时候才犯难呢!”
那二十多岁妇人来府中不久,本就是这座新宅邸买的新人,因她本就是好厨娘这才买来。所以她既不是宫中一系,也不是长公主府一系,甚至就连影响力最弱的‘栌山’一系都算不上,面对许多事根本就是抓瞎的。
汉时已经有了完整的守孝礼节,这一点上奠定了华夏后来两千年的基本框架。
守孝的人,不算儿子、承重孙这种特殊存在,须得墓前结庐守孝不提,其他的都是在家深居简出,不参加各种交际娱乐活动。
另外,吃饭穿衣方面也有各种规定,穿衣得穿素色,亲缘很近的还得特别选用粗糙衣料,所谓‘斩衰’‘齐衰’等守孝的几个等级,其实本意都是指的衣料。而吃饭就简单一些了,饭食服丧的,一律素食!连荤油都不得沾。事实上,按照最严格的来,那些儿子、未出嫁的女儿什么的,不只是吃素,还不能吃饱!本意大概是为了表示悲痛,以至于饭也吃不下,但久而久之的也就变成了‘礼’的一部分。
当然了,规矩是规矩,真的执行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汉代时有一些关于小资的记载,包括东汉袁绍,青年时养望不也有一条就是孝顺?死了爹娘后再墓前结庐守孝。按理来说这是本分,有什么好大肆宣扬的?这从一个侧面反映,规定是那么规定了,但真正怎么搞起来,其实是有另一条规则的。
按照守孝等级划分,陈嫣算是五等需要守孝的人里面最低的了,为舅父守丧——称之为‘缌麻’,和‘小功’都属于轻丧。真要说起来,这种守丧非常‘随意’,如果是普通人家,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服丧!
放到讲究的贵族之家,会服丧,但也就是初丧之时减少一餐的饭食,甚至开不开荤都是一个可以自由发挥的问题。衣裳要穿缌麻,一种比较细的麻。虽然织的稀疏显得不精致细密,但相比起其他丧父,这是一种不粗糙的丧服,贴身穿也不会刺伤皮肤。
孝期也只有三个月事实上,能服缌麻服满三个月的也很少见了,除非是特殊情况。
不过现在是天子驾崩,多了一重属性,就是所谓的‘国丧’,也就是说举国上下都要服三个月的丧,衣素衣、食素食、不许婚嫁,理论上来说夫妻甚至不许行房——这种国丧其实也很形式主义,小老百姓很多都不知道,一样过日子。但是,对于贵族来说,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必须得严格执行,不然的话,被御史或者政敌知道了,立刻弹劾!这种事情,罚起来一般死不了人,但摧毁一个贵族也是经常的。孝期不端,这不知道打掉了多少个贵族!其中虽然有借题发挥之嫌,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呢!
而那庖厨所说的老实,指的是所有饭食都是蔬果粮米之类,不要说绝对禁止的酒水、肉食了,就是荤油也不放一点儿!
“别的贵戚之家,虽说也为孝景皇帝服丧,可、可吃饭上讲究可多了。这素食是素食,可真要下功夫去做,比荤食还麻烦呢!这你也是知道的罢?”那庖厨看了妇人一眼。
二十多岁妇人本就是酒舍里做庖厨的,这种事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听到这里频频点头:“也因此素食也不是原来的滋味儿了,吃到嘴里和贫家之素食不是一回事儿!”
“就是这个道理了,虽说同样都是守国丧,看起来一样,可到底不一样!也就是咱们翁主老实,没有那样的花样,真正守孝呢!”庖厨感叹。
妇人连忙说好话:“这是翁主孝顺!”
“对对对,翁主孝顺!”不管正院的人能不能听到,养室里的人已经开始歌功颂德起主人来了。相比起其他话题,称赞主人这个话题总归是最安全的了!遇到了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唉!翁主还是太”想着方才桌案上寡淡的饭食,正在整理衣裳的婢女清忍不住嘟囔起来。当着陈嫣的面她当然是不说这话的,但私下里总是忍不住。
旁边另一婢女华正和她一起整理,婢女华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只不过没有婢女利那样的头脑,所以虽然是从小侍奉陈嫣的,却比婢女利要低了一头。不过即便是这样,因她细心,也同样是贴身侍奉的婢女之一,管着陈嫣身边一些琐碎但不可或缺之事。
婢女华心眼实在,听婢女清这样说,也叹道:“翁主这样也是有因的。”
两人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这个了。关于先帝待自家翁主如子女,自家翁主又待先帝如父亲,这种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这个样子,也是发乎于心,不这样做反而难过!
整理好衣裳,两人这才离开内室。外间正是陈嫣正在读书,其他婢女也各司其职——陈嫣近日都是闭门不出的,只在老师公孙弘的教导下读书,仿佛她的世界只有这一片小小天地而已。
说起来此时已是春日,若是去年,太子宫也该开课了,陈嫣也能去蹭课。不过如今太子已经于正月登基为帝虽然当今天子年少,按照太皇太后所说(王皇后升格成了太后,窦太后自然也得升格为太皇太后),依旧得有老师教导!所以课还是得上的!但这不是刚刚新帝登基么,多的是事,再加上守丧什么的,开学的时间也就推后了。
话说回来,就算宫中按往常开课,陈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蹭课短时间内,她可能没办法踏入未央宫了。
这个容纳了她许多时光与记忆的地方,她定位为‘家’的地方,直到某一个特殊的时刻,她才明白那里有多冰冷!她其实并不适应那里,只不过因为父亲在那里,所以那里才是家罢了。
陈嫣正在深学《左传》,让人将有关《左传》的竹简都取了出来。她用的是笨办法,各种不同的版本、不同的解读都对照着来看。这种办法初开始虽然慢,但却是踏踏实实做学问的办法,能够打下最坚实的底子!
当初她最先研读的经典是《诗经》,因为她觉得比较亲切嘛。而论《诗经》的底子,老师公孙弘也远不及——不是公孙弘不聪明,也不是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偷懒了。只能说他进学的时候哪有陈嫣的条件呐!
陈嫣要哪个版本就能有哪个版本,想了解哪种学说就有哪种学说,那是因为石渠阁等宫廷图书馆等于是她自家的,她让人抄录出一份想要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还有一些宫廷图书馆都没有的民间遗珠,她也可以去找太子宫上课的博士们。有他们帮忙,好多学者的私人藏书也向她敞开了大门。
在这个知识被完全垄断的时代,陈嫣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资源,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除非她不想学,不然她的条件比谁都好。
展开一卷《左传》,陈嫣愣了愣,手也僵硬了,好半晌才低垂下了眼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阅读这卷书籍。
这册《左传》其实没有太多特别的,以版本而论,其实是陈嫣早就看过的版本——或者说,这就是陈嫣最早学的一个版本陈嫣是在未央宫启蒙的,最开始的老师就是刘启。等于说,刘启读什么书,她就跟着读了什么。
竹简上除了篆书的《左传》原文,还有一些隶书批注。这竹简可不是后人抄录的,不,其实也是抄录的,但却是更早以前的人抄录的,用的还是篆书!
但早就习惯这种文字的陈嫣并没有什么吃力的地方,只是指尖抚过隶书批注的时候忍不住又出神了。
这原来不是她的藏书,是大舅留给她的。
两月之前天子驾崩于未央宫温室殿,这是天大的事,但因为早有准备,再加上政权交接的问题上没有什么可做文章的,所以一切波澜不惊。
等到一切的流程走完,陈嫣就搬到了阳陵邑,对外的说法是为大舅守孝,当然,实际上也是守孝。
一起来的行李是她过去在未央宫的所有东西她去不夜县的时候也是不带这些东西的,因为没有必要,回来的时候反正要接着用。但这次她想,以后就用不着了。
而除了这些,大概就是一些‘遗产’了吧。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