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原以为陈忌是说着玩, 逗她开心的,待到悠扬琴声响起,她眼神怔怔定住。
他是真的会。
不仅会, 还相当熟练流畅。
只是曲谱与常规的版本稍有出入, 像是听过之后按照记忆自行拼凑出来的。
一曲终,周芙偏头看向陈忌, 问他:“你, 还会弹别的吗?”
“都说了, 就会这一首。”男人扯嘴笑了下, “你看我像是这块料?”
周芙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干净的琴键上轻抚着:“那这首, 你怎么会?”
好多人都没有听过。
“你来今塘的第一天晚上, 在浴室里头放过。”陈忌回答得十分直白。
周芙睫毛轻颤了下,仰头睨着他。
“别想歪啊, 那会儿陆明舶正好喊我出门, 我呢, 纯属路过。”
“我知道。”她也记得,那天她洗好澡从浴室出来时,还撞见他了, 那会儿他表情冷冰冰,看起来很不好惹,周芙扯嘴浅淡地笑了下, “你只听过那一遍,就能弹下来啊?”
“也不是。”陈忌掐了下她脸颊, “你经常在房里放, 我在隔壁都能听见,老太太那老房子隔音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记得你每回都只喜欢放这一首,听着听着都听习惯了。”
周芙咬了下唇:“你那时候,知道我会弹钢琴吗?”
“知道。”或许是老太太随口说过,又或许是她自己提过,反正有关于她的事,陈忌都细细记着,男人哼笑了下,“当时带你去的那古宅子还记得吗?”
周芙轻轻点头,她当然记得,他们在那宅子里收养了咕噜,内院里有陈忌专门给她做的秋千。
那里有着回忆不完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过去。
“其实你走之前,我找市里的店给你订了台钢琴,那时候还不知道你要走。”陈忌眼尾微垂,回忆起她临走之前的事,笑意渐渐淡下去,“结果中间隔了个年,耽误了点儿时间,等琴送到今塘的时候,你都走好几天了。”
“之后你屋里就再也没传出过那曲子,以前每天都能听见,冷不丁听不见了,还怪不习惯的。”
听不见曲子倒是其次,主要是见不到她,那才叫难受。
“那钢琴一直放在宅子大厅里,就靠着我那些工作台放着,我也不知道那曲子叫什么,后来实在想听,就自己在钢琴那试,凭着那点印象,一个音一个音地试。”
最后倒还真给他试出来了。
“不过也就是瞎蒙的,估计和原版还差得远。”陈忌大手自然而然地捏着她柔软的耳垂,“这事儿还得你来,才像那么个样子。”
周芙低下头,悄悄从琴键上将双手收回,无措地捏着指节一下一下抠着,遗憾地说:“可惜我好久都没碰过钢琴了,现在已经不会了。”
八年前的她,家境优渥,有疼爱她的父母,有自己的特长和喜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和陈忌有着只属于两人的回忆。
而这些,如今的周嘉欣都有。
同样家境优渥,同样有疼爱她的父母,同样的特长和喜好,甚至连父亲都是同一个人,她没有满身疤痕,她仍旧有光明的未来,甚至也曾有过独属于她和陈忌的回忆。
她似乎比如今的自己,还要像从前那个周芙。
“我这种没学过的,都能摸出首曲子来,你那个功底,熟悉两天就能捡回来了。”陈忌眉心不自觉拧了拧,总觉得她今晚的情绪不太对劲,有意将宽阔的脊背往下倾,侧过身,将脸探到周芙面前,“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周芙怔了瞬,而后忙摇摇头:“没有。”
陈忌索性将人一把抱坐到自己腿上,大手捏着小姑娘下巴微微抬起,迫使她的视线与自己平齐:“和我说。”
“真没有。”周芙舔了下唇,伸手圈上他脖子,整个人软绵绵地贴到他怀中,小心翼翼将话题扯开,“陈忌,嗯……我是说,等你什么时候空下来了,我们去约个会吧?”
毕竟连相处了十多年的亲生父亲,都能说不要她就不要她,转头只疼爱周嘉欣一个女儿。
她根本不敢去想,陈忌还能愿意和她在一起多久。
有些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最好要趁早,不然她怕……之后可能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你说怎么样?”周芙手指紧张地攥着男人衣领,继续补充道,“也不是要做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一起去看看电影之类的,我们在一起之后,好像都还没一块去看过吧。”
“……行吗?”周芙的询问显然没了之前的底气,担心被拒绝,又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要是太忙就算了。”
陈忌轻挑了挑眉梢,习惯性掐着她脸颊,一本正经地开始下结论:“喔,原来是我最近陪你的时间少了。”
“不是……”
周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陈忌哪怕再忙,陪她的时间都不在少数,只是她觉得剩给两人的日子可能不多了,有些心急了。
周芙想再次将话题扯开,冷不丁问:“你困了吗?”
“才刚吃过晚饭。”陈忌抱着她,好笑地回了句。
小姑娘纠结半晌,轻咬着唇:“那要是不困的话,我……我帮你那个吧……?”
“那个?”男人舌尖抵了抵下颚,脸上多了份痞气,身下某处因为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迅速起了不小的反应,嘴上却仍旧不紧不慢满不正经地逗着她,“哪个啊?啧,说清楚啊,不说清楚我怎么能懂?”
周芙脸颊不自觉滚烫起来,红晕瞬间蔓延到耳根,抿着唇没好意思再开口。
陈忌一把将人从钢琴凳上抱起来,轻轻松松抱着往楼下走,边走还边感叹:“看来这小别确实胜新婚,才一个中午不在一块,老子都能有这待遇了。”
周芙:“……”
接下来的一周,陈忌同样和前段时间一样忙,周芙便说什么也不让他给自己做饭了,每天中午和同事们一块在公司附近吃简餐。
周一中午,许思甜来浮沉附近约周芙一块吃个午餐,说是周末的时候回了趟今塘,正好给她带点今塘的特产。
许思甜请了整整一周的假,正好不用上班,提前去餐厅占位置。
等周芙下了班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位置上,毫不客气地先吃了起来。
见周芙朝自己走来,许思甜抬头冲她笑了下,手里的东西仍旧没有放下。
周芙总觉得,今天的许思甜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仔细一看,那头隐隐有着周之晴影子的羊毛卷发,已经重新变回了她从前最熟悉的马尾,普普通通,简单利落。
黑色棉服从头裹到尾,不像之前那样要风度不要温度。
桌子上摆的菜色也不再是寡淡无味的蔬菜沙拉水果拼盘,炸鸡甜品小龙虾应有尽有。
不再强行忍着将那些高热量却好吃的东西推开,吃相似乎都可爱了不少。
变得……变得更像从前她认识的那个许思甜了。
“坐坐坐,上了这么久的班,饿了吧?先吃点,想吃什么再点,今天我请客。”许思甜说着便把扫好二维码菜单的手机推到她面前,“快快快,别跟我客气。”
周芙忙将手机推回去:“这么多就够了,我吃不下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够什么,这么点儿我自己一个人都不够吃,你再点点儿。”
周芙惊讶地睁了睁眼:“你不嚷嚷着减肥了?虽然我觉得你确实不需要减。”
许思甜弯了下唇:“不减了,我这身材本来就刚刚好,没病没痛健健康康的就行了,折腾什么,没意思。”
当初说陆明舶喜欢瘦子的是她,成天在减肥的也是她,今天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再加上她身上那些细小的变化,周芙忍不住直接开口问她:“你和陆明舶……怎么了吗?”
许思甜笑容一滞,而后很快将落寞掩去,重新弯起眉眼:“快分了。”
那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最为寻常,无关紧要的事。
“什么意思啊?”周芙坐到位置上,把包放下,张了张嘴,忙问,“什么叫快分了?”
许思甜不以为意:“就是我已经做好决定,要和陆明舶提分手了,这事估计只要我一提,他想都不用想就会立刻同意,所以叫快分了,就差我找个时间和他开口了。”
“怎么这么突然啊?”周芙这会儿连东西都顾不上吃了,表情严肃起来,“他欺负你了?”
许思甜摇摇头:“没有。”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能说没有,不过打我骂我这些,那倒是没有。”
但说欺负,在感情上,她确实是被他欺负了好多年。
“其实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我和以前的我很不一样,不像许思甜,反倒像周之晴,对吧?”许思甜毫不避讳地将这事同她说出来。
周芙唇线抿得平直,淡淡“嗯”了声。
“没办法,陆明舶好像从小到大就喜欢她,我又从小到大都喜欢他。”她扯了下唇角,看起来像在笑,但笑容十分牵强,“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模仿周之晴的。”
“就是有一次,我大学室友买了新的卷发棒,想练练手,我就自告奋勇让她练了。”
“弄完之后一照镜子,就感觉好像有点周之晴那味儿,不过那会儿我赶着出门兼职,也没来得及顺回去。”
“那阵子陆明舶天天都在我打工的那个餐厅里喝闷酒,往常都没怎么搭理我,只有那天,他忽然主动和我说话了。”许思甜眼眶微微红了起来,“你知道让他主动和我说话这事儿,对我来说有多难吗?”
“以前我们做同桌的时候都很少有过,基本上都是我在热脸贴冷屁股,高中毕业之后在外头再遇上,他就跟完全不认识我一样,从来没主动打过招呼,有时候我鼓起勇气喊他一声,他还会愣一下,像是根本想不起来我是谁,得反应一会儿。”
“然后我就鬼迷心窍啦。”
“可是……这几年下来,我好像也并没有很开心。”许思甜脸上最后一点笑容终于全数褪去,只剩下委屈和落寞,“可能是我太贪心了吧,侥幸和他在一起之后,又想要更多,想要他的回应,想要他的亲吻和拥抱,想要他真实的爱。”
“但除了模仿周之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努力地照顾他,对他好,生活的一切重心都放在他身上,自己再委屈也要让他舒坦顺心。”
“可是在感情中,总是一方一昧地在照顾另一方,再爱也会累,没有人不想体会一下被照顾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