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着一层模糊的“屏障”隔绝,但许七安能想象到,白衣术士的那张脸,正一点点的严肃,一点点的难看,一点点的阴沉........
“又或者,我该称你为“许平峰”,如果这是你的真名的话。”
白衣术士没有回答,山谷内安静下来,父子俩沉默对视。
一人白衣如雪,一人血迹斑斑。
风吹起白衣术士的衣角,他怅然若失般的叹息一声,缓缓道:
“你怎么查出来的?”
许七安咧嘴,眼神睥睨:“你猜。”
他脸色苍白憔悴,汗水和血水浸染了褴褛衣衫,但在道明彼此身份后,眉眼间那股桀骜,越来越浓。
白衣术士沉吟片刻,道:“通过天机术.......”
许七安冷笑一声:
“凡走过,必将留下痕迹。对我来说,屏蔽天机之术只要有破绽,那它就不是无敌的。”
白衣术士没有说话,操纵着石盘,以一百零八座小阵融合而成的大阵,炼化许七安体内的气运。
身陷危机的许七安不慌不忙,说道:
“屏蔽天机,如何才是屏蔽天机?将一个人彻底从世间抹去?显然不是,不然初代监正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当代监正会成为世人眼中的初代。
“我在知道税银案的幕后真相时,知道有你这位大敌在阴影中环伺后,我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对付术士,尤其是神鬼莫测的屏蔽天机之术。今日你将我屏蔽,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考虑过。”
“慢慢的,我总结出屏蔽天机之术的两个限制。
“一:屏蔽天机是有一定限度的,这个限度分两个方面,我把他分为影响力和因果关系。
“所谓影响力,你若是屏蔽路边一块石头,没人会发现它消失,它相当于从世间彻底抹去,因为它本能的影响力几乎没有,只是一块无人问津的石头。
“但你不能屏蔽皇宫里的金銮殿,因为它太重要了,重要到没有它,世人的认识会出现问题,逻辑无法自洽,屏蔽天机之术的效果将微乎其微。
“就如同当代监正屏蔽了初代,屏蔽了五百年前的一切,但人们依旧知道武宗皇帝谋逆篡位,因为这件事太大了,远不是路边的石子能比拟。
“同样的道理,把物变成人,如果你屏蔽一个人,那么,与他关系一般,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会彻底遗忘他。因为这个人存不存在,并不影响人们的生活。
“但是在他的至亲那里,在他的至交好友那里,在他的红颜知己那里,逻辑是无法自洽。道理很简单,你屏蔽了我的父母,我仍然不会忘记我父母,因为但凡是人,就一定有父母,谁都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
“于是,为了“说服”自己,为了让逻辑自洽,就会自我欺骗,告诉自己,父母在我刚出生时就死了。这个就是因果关系,因果越深,越难被天机之术屏蔽。”
这其实是当初在雍州地宫里,相逢的那位野生术士公羊宿,告诉许七安的。
那位传承自初代监正的野生术士,早已把屏蔽天机之术,说的明明白白。
白衣术士喟叹道:“厉害,第二条限制是什么。”
许七安沉声道:“第二条限制,就是对高品武者来说,屏蔽是一时的。”
魏渊能想起初代监正的存在,但只有刻意去思考类似的信息时,才会从历史的割裂感中,恍然醒悟司天监还有一位初代监正。
白衣术士点头:“也得看因果,与你关系不深的高品,根本记不起你这个人。但与你因果极深的,很快就会想起你。又很快忘记。如此循环。
“不出意外,洛玉衡和赵守快想起你了,但他们找不到这里来。本来,屏蔽你的天机,只是为了创造时间而已。”
这已经足够可怕了........许七安心里感慨,接着说道:
“其实我还有第三个限制的猜测,但无法确定,不如你给解解惑?”
顿了顿,不管白衣术士的态度,他自顾自道:
“如果,我现在出现在亲人,或京城百姓眼里,他们能不能想起我?屏蔽天机之术,会不会自动失效?”
“这很重要吗?”
白衣术士边说着,边虚空刻画阵法,一道道由清光组成的字符凝成,打入许七安体内,加速气运的炼化。
“很重要,如果我的猜测符合事实,那么当你出现在京城上空,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屏蔽天机之术已经自行失效,我二叔想起你这位大哥了。”
白衣术士沉默了好一会儿,笑道:“还有吗?”
许七安勾了勾嘴角:“监正一共有六位弟子,但我和司天监的术士们打交道这么久,从未在他们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大弟子的信息,这是很不合常理的。
“后来想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把自己给屏蔽了。
“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监正的大弟子,就是云州时出现的高品术士,就是幕后真凶。因为我还不知道术士一品和二品之间的渊源。”
他要是知道二品术士要晋升一品,必须背刺老师,早就揭开一切的真相,也不会被这位许家文曲星弄的团团转。
许七安侃侃而谈,像一个老练的刑侦高手,局势似乎反转了,一直云淡风轻的白衣术士开始默默倾听。
沦为砧板鱼肉的许七安,徐徐道来,不慌不忙。
既然早已知道白衣术士的存在,知晓自身气运来自于他的馈赠,许七安又怎么可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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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会把自己的生死安危不当一回事。
“原本按照这个情况往下查,我迟早会明白自己面对的敌人是监正的大弟子。但后来,我在剑州遇到了姬谦,从这位皇族血脉口中问到了非常关键的信息,知晓了五百年前那一脉的存在,知晓了初代监正还活着的消息。
“一切都合情合理,没有什么逻辑漏洞。你利用信息差,让我完全相信了初代监正没有死的事实。你的目的是离间我和监正,让我对他心生间隙,因为姬谦告诉我,取出气运,我可能会死。
“那么,我肯定得防备监正强取气运,任何人都会起戒心的。但其实姬谦当时说的一切,都是你想让我知道的。不出意外,你当时就在剑州。”
白衣术士没有停止刻画阵纹,颔首道:“这也是事实,我并没有骗你。”
许七安眯着眼,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道:
“其实,姬谦是你刻意送给我杀的,离间我和监正只是目的之一,最主要的,是把龙牙送到我手里,借我的手,击毁龙脉之灵。”
白衣术士默认了,顿了顿,叹息道:
“还有一个原因,死在初代手中,总好过死在亲生父亲手里,我并不想让你知道这样的事实。但你终究还是查出我的真实身份了。”
许七安“呵”了一声:“我岂不是要感谢你的父爱如山?”
他深吸一口气,道:
“说起来,我还是在查贞德的过程中,才了悟了你的存在。元景10年和元景11年的起居记录,没有标注起居郎的名字,这在严谨的翰林院,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纰漏。
“我当时以为这是元景帝的破绽,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才发现问题出在那位起居郎本身。于是查了元景10年的科举,又发现一甲探花的名字被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