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没有发酵的很大,法租界公董局的高层找来了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英美高层,一起跟日本领事馆的高层,在当天下午开了个谈判会。
这当然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有些可怕。那不是争取过去的中国人,而是日本人伪装的中国人,并且最高的都已经坐到了探长的位子。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只是在法租界存在,两边的制度基本大差不差,就是法租界的公董局更集权,比公共租界强了很多。公共租界同样也是有数目众多的华捕,靠着这些中国人维护他们的统治。
结合法租界的情况以及吉村建志的供词,不用想,公共租界内也必然有着同样的情况,算上潜伏的日本人,以及被收买的中国人,还有各种的洋鬼子高层,上上下下基本也被渗透了一个遍。
所以法国人把这种丑事儿告诉他们也没有负担,大家情况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而且他们在中国有好几处租界,这种事情,就只是上海一地才有么?也是就只有中国才有么?东南亚那么大片的殖民地,生活的都是亚洲人,就没有日本人渗透?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法国人拉上了英美,他们三方一起,给日本人更大的压力,争取更大的利益。
日本人确实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次的情况不是之前扣货,而是真的在挖英法美的根。上海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在其他的租界、殖民地,也势必会掀起一场反日特的风暴,对日本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麻烦。
不过真的说起来,这可以是个问题,也可以不是问题,虽然还是要算在王言的头上,但要全算上,那王言实在是很冤枉。因为各个国家之间,互相派遣特工潜伏渗透一直都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各国的反谍部门一直都在积极工作,互相斗争。只不过是这一次的事儿,把这些都摆上了桌面。
四方谈判,尽管日本人很强硬,但这一次英法美统一了态度,更加的强硬,是以日本人硬了那么一下下就软了。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日本撤出了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中疯狂活动的特务,不再继续试探英法美的底线。此外,经过海外往来的货轮,日本人不得阻拦,不得检查,不得随意扣押。出关货物,不许恶意阻拦。并且税费还要在上一次扣货事件中谈好的基础上,进一步的下调。
如此,英法美三方能够让商税恢复到没开战之前,甚至更高,毕竟这会儿因为战争的关系,物价飞涨,同样一批货,可比之前价值高多了。这帮人,发的都是中国的战争财,他们跟那些女干贼一道,搜刮着中国的财富。
当然国与国之间的谈判不是这么简单的,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一些条款。不过这些东西要说有用,那是真的有点儿用。要说没用,那就是废纸,主要还是看双方是否遵守,这才是最重要的。
谈判的时候,英法美三方当然也要求日本提供名单并撤出潜伏的特工间谍,但是显然,日本人不会这么做。既然没抓到,那就是没有,这不过是谈判的借口罢了。
除了正经的官方谈判,英法美三方的高层,也都从日本人那里收到了丰厚的礼物,算是皆大欢喜。还是那句话,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就是赚钱的,安插特工策反人员被抓到了现行,是一件小事。能通过这件事,赚到更多的钱,对上边有交代,对自己有好处,那就是完美解决。
显然,现在这样就很完美,当天下午就谈完了,大家都很满意。
米切尔的级别也不低,但是这样的事儿显然不是他能直接参与的。所以米切尔也是关心结果,到处的打听,最后才知道了消息,并跟王言这个当事人透露了一下。
对这样的结果,王言并没有什么意外,毕竟英法美三方都不可能真的把事情搞的无法收场,本身又在日本人的包围圈中,来自他们祖国的援军太远,代价太大,所以双方都很懂的
适可而止。
那边的事完美结束,王言自己这边,该来的麻烦终究是没能跑的了。
白日还明媚的天气,到了临近晚上突然阴了下来,丝丝斜斜的雨水从洒落大地,洗涤着上海滩的罪恶。街上的黄包车一辆接一辆,人们撑着伞疾步走在路上,没伞的人则是趁着雨小,用报纸、提包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顶在头上,快速的奔跑,就怕雨大无法返家,或是受凉感冒影响工作。流浪汉、小乞丐们也是失望的跑,因为他们今晚可能要挨饿了。而且下雨潮湿无法入睡,又是一个难熬的夜。
这是位于公共租界的一家饭店,名字很大气,叫四方楼,建筑形制也非是西洋风格,而是江南的楼台。事实上即便公共租界、法租界,也并不全是西洋建筑,总有老房子的,这四方楼就是其中的一个。这是一家专营淮扬菜的饭店,水平很高,在上海滩很有些名声。
这样的酒楼,在晚上的饭口时候,本该是迎来送往热闹无比,但是今晚,这里却是不同往日,饭店的一楼坐着的,除了少数西装革履、中西合璧的几人外,基本全都是一身绸布短打的装扮,有的戴着礼帽,有的戴着尼龙帽,这些人都是抽烟的,有人抽洋烟,有人卷旱烟,还有人抽烟斗,搞的饭店中乌烟瘴气。就这些人的做派,一看就是青帮流氓。
服务员小心的忍受着乱糟糟的环境,穿梭其间给这帮流氓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了饭店门口,齐四停车熄火,偏头看着店内的情况:「言哥,要不要让石哥带人过来?」
「带人过来干什么?下雨天的站外面挨浇?就不可能打起来,这是人家给我下马威呢。小子,怕不怕?」
「我怕他们?」见已经来人过来给王言开车门,齐四不屑的哼了一声,打开车门下车。
王言摇头一笑,顺着已经被别人打开的车门下了车,立马有两人一左一右的举着伞罩在他的头上,而为他撑伞的两人,基本全都暴露在外面,任由不小的雨水淋头浇着。
瞥了他们一眼,王言躲着脚,大皮鞋踩在地上,顺着因为坐姿而起了褶皱的裤子、长衫,又整了整衣领,这才慢悠悠的带着跟在身后,自己打着伞,看着别人落汤鸡的样子幸灾乐祸的齐四进了饭店。
饭店内,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有几分斯文的年轻人迎上前来:「王先生,叔公在楼上等您。」
王言嗯了一声,由这年轻人引着,向楼上走去。
「你们什么意思?」
恰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齐四不满的声音,还有肢体的碰撞声。
王言闻声顿住身体回头看,这才发现,是拿着雨伞的齐四想要跟着一起上楼,楼梯口的两个五大三粗,瞧着就不好惹的壮汉,伸手拦住了齐四,是齐四不满对方此举,抬手狠狠的拂开了阻拦的手臂,用雨伞的铁尖头指着其中一个壮汉的脖子。
齐四才十六岁,身体尚未张开,加上习武多年,练得一身精肉,身高才刚到一米七,在两个膀大腰圆壮汉的衬托下,显的特别瘦小。但齐四的气势却是一点不差,凶狠的眼神透露出随时暴起搏命的狠辣,没有因为体格的差距,有丝毫的怯懦。
这是极正常的,齐四从小混迹街头,又练了那么多年多武,保护着手下的一堆无家可归的流浪乞儿不受欺负,这些年不知道弄死了多少同龄的,或者是大不少的流浪汉,小流氓。真要说起来,那两个壮汉也就是看着凶厉一些,在杀人夺命这方面,还真不见得有齐四这小子经验丰富,那是正经的老江湖。
王言笑呵呵的看着两个压抑的怒气,想要动手的壮汉,回头看着领路的年轻人:「几个意思?」
那年轻人陪着笑脸:「王先生,楼上只有叔公还有其他的两位帮中宿老,还有
几个伺候的兄弟,再没有别人。保险起见,这位小兄弟还是在楼下呆着吧,您放心,知道他跟在您身边是享了八辈子的福,不会亏待他的。已经交代了厨房,一会儿给这小兄弟单独做一桌。」
「做我的主?」王言笑呵呵的看着那个连称「不敢」陪着笑的年轻人:「你算什么东西?阿四,一人赏一个嘴巴。」
齐四应了一声,二话不说,抡开了膀子,啪啪两声,两个大嘴巴子甩到了那两个咬牙切齿却不敢丝毫动作的壮汉脸上,而后上前两步走到王言身前,看着脸色难看的斯文年轻人,呲着小白牙,卯足了劲的一个大嘴巴抽上去。
那个年轻人的眼镜飞起来落到地上,嘴角溢出鲜血,从嘴角到耳根子通红一片。他没有别的反应,低头从地上快速的捡起眼镜戴好,拇指擦了一下嘴角,看着上面的鲜血,对着齐四露出温和的微笑,随即看向王言:「对不起,王先生,是我孟浪了,您请!」
齐四撇了撇嘴,甩着发麻的手掌,为没能够把这小白脸的牙抽出来而感到可惜,他就看不上这样装像的。妈的,都当流氓了,装什么斯文人,一副洋鬼子的做派,叫人恶心,他一把将其推到了一边。
王言看了眼那个年轻人,又扫了一楼中眼神各异,却是安静非常的那些流氓,转身当先踩着楼梯上楼:「把给他准备的菜送上来。」
那斯文年轻人应声,长出一口气,没有上楼,而是去找店老板交代。心中当然忍不住的咒骂王言,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差距太大,没他说话的份……
上得楼来,王言一眼就看在最中央的,距离窗户有些距离的地方,放着一张圆桌,其他的桌子都被挪开了,专门空出了一片区域。桌边坐着三个老头,左右两边的都是杂鱼,只说中间一人。
那是一个有些消瘦,因为上了年纪,皮肤松弛,皱纹横生,脸上还有几点老人斑,寸许的头发已然全白。眉毛疏淡,颧骨高凸,阔嘴鹰钩鼻,配上一双三角眼,即便已是要死的年岁,看着却仍旧不是慈眉善目,反而让人觉得阴狠的厉害。
这阴狠的老小子,正是执青帮牛耳,出人又出钱的投靠日本人,在上海滩威风无比,鼎鼎大名的张小林。黄金荣老了,退隐江湖安享晚年,杜镛因为跟***合作,甚至还参与成立了忠义救***的关系,跑路到了港岛。作为鼎鼎大名的上海滩三大亨,三去其二,张小林这个原本排位最末的,可不是就上位了么。
摆了摆手,让齐四自己找地方呆着,王言哈哈笑着拱手近前:「张叔公,捕房事务繁忙,晚辈来的晚了些,让您老久等了。」
张小林貌似亲切的笑着:「我知道你辛苦,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能者多劳嘛,不像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快入土的人了,倒是清闲的很,早晚都不妨事。坐下,坐下说。」
虽然他看着凶狠,但岁月确实是好东西,因为它掩盖了太多。张小林今年六十一了,那因为岁月而来的一脸老褶子,配上温和的笑,让他的三角眼看起来顺眼许多,整个人倒也显的没那么具有攻击性。
王言点了点头,在张小林对面坐下,由着边上伺候的小流氓帮着倒茶水,他喝了口茶说道:「张叔公今天好大的阵仗啊,您老是不知道,车停外面的时候,我还想着要不要跑路呢。这么多人,我这手下只有那个半大小子,这心里虚的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