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喝了口热茶,开门见山道:“吴先生,听说彩衣国有修士想要收取鸾鸾为弟子?”
吴硕文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若是那位大仙师真有心传授仙法给鸾鸾,我便是再不舍,也不会坏了鸾鸾的机缘,只是这位大仙师之所以执意鸾鸾上山修道,一半是看重鸾鸾的资质,一半……唉,是大仙师的嫡子,一个品行极差的浪荡子,在彩衣国京城一场宴会上,见着了鸾鸾,算了,这般腌臜事,不提也罢。实在不行,我就带着鸾鸾和树下,一起离开宝瓶洲中部,这彩衣国在内十数国,不待了便是。”
陈平安问道:“那座仙家山头与父子二人的名字分别是?距离胭脂郡有多远?大致方位是?”
吴硕文虽然疑惑不解,仍是一一说清楚,其中那座朦胧山,距离胭脂郡一千两百余里,当然是徒步而行的山水路途。
陈平安喝过了一碗茶水,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去趟朦胧山祖师堂,回来再叙,不用太久。”
吴硕文起身摇头道:“陈公子,不要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朦胧山的护山大阵以攻伐见长,又有一位龙门境神仙坐镇……”
陈平安神色从容,微笑道:“放心吧,我是去讲理的,讲不通……就另说。”
有些话,陈平安没有说出口。
当下能讲的道理,一个人不能总憋着,讲了再说。例如朦胧山。那些暂时不能讲的,余着。比如正阳山,清风城许氏。总有一天,也要像是将一坛老酒从地底下拎出来的。
至于如何讲理,他陈平安拳也有,剑也有。
去了那座仙家祖师堂,唯独不用如何磨嘴皮子。
先前在落魄山竹楼,见过了崔诚所谓的十境武夫风采,也听过了老人的一个道理,就一句话。
与讲理之人饮醇酒,对不讲理之人出快拳,这就是你陈平安该有的江湖,练拳不光是用来床上打架的,是要用来跟整个世道较劲的,是要教山上山下遇了拳就与你磕头!
陈平安对前半句话深以为然,对于后半句,觉得有待商榷。
只是当时在竹楼没敢这么讲,怕挨揍,那会儿老人是十境巅峰的气势,怕老人一个收不住拳,就真给打死了。
吴硕文显然还是觉得不妥,哪怕眼前这位少年……已经是年轻人的陈平安,当年胭脂郡守城一役,就表现得极其沉稳且出彩,可对方毕竟是一位龙门境老神仙,更是一座门派的掌门,如今更是攀附上了大骊铁骑,据说下一任国师,是囊中之物,一时间风头无两,陈平安一人,如何能够单枪匹马,硬闯山门?
江湖上多是拳怕少壮,可是修行路上,就不是如此了。能够成为龙门境的大修士,除了修为之外,哪个不是老狐狸?没有靠山?
赵树下倒是没太多担心,大概是觉得教他拳法的陈先生,本事再大都不过分。
而赵鸾甚至比师父吴硕文还要着急,顾不得什么身份和礼数,快步来到陈平安身边,扯住他的衣角,红着眼睛道:“陈先生,不要去!”
陈平安看了看老儒士,再看了看赵鸾,无奈笑道:“我又不是去送死,打不过就会跑的。”
赵鸾一下子就眼泪决堤了,“陈先生方才还说是去讲理的。”
陈平安哑口无言,给赵树下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帮着安慰赵鸾,不曾想这个愣小子也是个不开窍的,只是嘿嘿笑着,就是站着不挪步。
陈平安叹息一声,“那就重新坐下喝茶。”
赵鸾当下泪眼比那座常年水雾弥漫的朦胧山还要朦胧,“当真?”
陈平安点点头,她这才松开陈平安的衣角,怯生生走回原位坐下。
吴硕文也落座,劝说道:“陈公子,不着急,我就当是带着两个孩子游历山川。”
陈平安问道:“那吴先生的家族怎么办?”
吴硕文说道:“想必一位龙门境修士,还不至于如此厚颜无耻。”
陈平安望向吴硕文。
吴硕文低头喝茶。
老儒士心中唯有叹息,他又如何不知道,所谓的远游,只是好让鸾鸾和树下不用心怀愧疚。
陈平安轻轻放下手中茶杯。
一瞬间。
屋内已经没了陈平安的身影。
吴硕文手持茶杯,目瞪口呆。
赵鸾和赵树下更是面面相觑。
只见那一袭青衫已经站在院中,背后长剑已经出鞘,化作一条金色长虹,去往高空,那人脚尖一点,掠上长剑,破开雨幕,御剑北去。
老儒士回过神后,赶忙喝了口茶水压压惊,既然注定拦不住,也就只好如此了。
赵鸾眼神痴然,光彩照人,她赶紧抹了把眼泪,梨花带雨,真真动人也。也难怪朦胧山的少山主,会对年纪不大的她一见钟情。
赵树下挠挠头,笑呵呵道:“陈先生也真是的,去人家祖师堂,怎么跟着急出门买酒似的。”
在一个多雨水的仙家山头,正午时分,大雨滂沱,使得天地如深夜沉沉。
故而那一抹金色长线从天际尽头的出现,就显得极为扎眼,何况还伴随着轰隆隆如雷鸣的破空声响。
对朦胧山修士而言,瞎子也好,聋子也罢,都该清楚是有一位剑仙拜访山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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