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内的情势越来越紧张,若说北方和谈成功只是序幕,那么当百里加急军报传入皇宫之中的时候,整个朝廷哗然——
情况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
秦州失守,汴京城的最后一道门户已被占领,徐振英的部队离汴京城不过百里之遥——
若是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算,也就是说最多四五天,徐振英和她的二十万大军在前,北境二十万大军之后,将汴京城包裹其中。
徐振英来了——
那位女反贼终于还是来了——
汴京城……要破了——
汴京城的百姓没有可以逃的地方,也没有逃的打算,只是紧闭门户不外出,生怕遭受池鱼之灾。
短短几天时间内,汴京城内的粮食价格翻了几倍,粮商们甚至将陈米都卖出了天价,就这个价格,还是供不应求。
谁知道这夺城之战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多攒点总是叫人心安的。
街面上乱作一团,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只有官员、士兵等人行色匆匆的走过,偶有骑马的士兵马蹄声声催人,向着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大周朝要完蛋了。
汴京城的老百姓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这头上几百年没有变过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有心思敏锐的人家,早就悄悄买了金州府的教材,刚好趁着这关门闭户的间隙学习起来。
还有那做官的人户,私底下收集了不少金州府的月报,抓紧时间了解金州府的动向,以求那位女大王进城以后,或许自己还能抢占一线先机,获得有用武之地。
更不用提文武百官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眼看徐振英的人就要打来了,这大周的江山也是摇摇欲坠,他们总得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因此,投靠金州府,几乎成了唯一出路。
这些官员们之前在朝堂上骂徐振英骂得有多狠,眼下就回想起她有多好。
只不滥杀无辜这一条,就足够让人心安。
加之每次城破,父母官都不会被杀头示众,反而是督察组入驻,调查其官员生平,若是他在老百姓心中名声不错,还能继续为官。
就算是被抓到小辫子,那也是三审过后,罪证齐全,才会量刑裁夺。
更不用提,金州府那边并无五马分尸、腰斩、车裂等严苛酷刑,也没有流放和连坐的习惯,顶天也就是个人的死刑,不会牵连家人。
这样一想,官员们的心似乎又都放下了。
怕什么?
这样算起来徐振英远不如阴晴不定的周勉可怕!
甚至隐约透露这一股明君的意味……
这思来想去的,小官员们的心态也变得跟汴京城普通老百姓一样。
来就来呗。
兴许换个皇帝,大周朝还更好呢。
他们这种芝麻小官,在徐振英手底下说不定更好过。
只有穷凶极恶的、犯了大罪、甚至手里沾了不少人命官司的官员才是瑟瑟发抖,在朝堂上就高呼即使以身殉国也绝不让金州府的铁骑踏入汴京城一步——
汴京城里的死寂
而圣书宫内,原本是大臣和皇帝议事的地方,如今却不同于外面的风声鹤唳,眼下此处歌舞升平,女子的笑声犹如不知这外面的紧张情势,依然动听而婉转。
舞女们身着轻纱,雪足皓白,隐隐一点,在秋日里别有一番风情。
而太后梅昭却已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又令心腹们也换了衣裳,紧紧跟随着她。
她身边的嬷嬷怀里则抱着五岁的周瑾。
这些宫婢们都是跟着她十几年的老人,她又是示威又是施恩,把这些人的亲人牢牢捏在手里,也不怕他们不听话。
一路上她看见不少正试图逃走的太监宫女,她心里痛恨万分,只恨不得将这帮叛主的东西千刀万剐,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将披风往上遮住自己的脸,生怕被人认出来后节外生枝。
前几天,她还刚刚打死了宫里几个想逃跑的宫女。
可这才两天过去,伴随着徐这样的步步逼近,整个汴京城如同一锅煮开的水,杂乱无章、人人自危。
现在不仅是宫女太监想着法儿的往外跑,就连侍卫们也是守备松散,更有几个不起眼的武将竟然主动投诚金州府,甚至策反了不少侍卫,正暗中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怕是很快就要逼近。
当心腹来报时,太后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还真是反了。
徐振英还没打过来呢,自家人倒是先造反了。
若让这股势力形成,那他们的项上人头怕是保不住了!
这皇宫也不是安全的地方,他们必须趁着现在还没有武将带人造反攻城的时候逃走!
她先前明明已经派人去寻过周勉,金银细软也已经收拾妥当,甚至马车都安排在侧门静候,可却迟迟不见周勉身影!
当太后娘娘找到周勉的时候,周勉浑身酒气的躺在殿前的玉石台阶之上。他斜斜的敞开衣襟,手里还抱着酒壶,一副全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模样。
太后娘娘气得眼前一黑。
舞女们已经离开,只留一地狼藉,服侍周勉的大监李宝平倒是忠心不渝的守在周勉身边。
李宝平自小跟着周勉,是周勉唯一的大伴,也是周勉为数不多真正的心腹之一。
李宝平连忙上前,对太后说道:“娘娘,您劝劝陛下吧!奴婢刚才已经再三哀求,可陛下不肯走,还痛斥了奴婢一场。再这么耽误下去,奴婢只怕…怕咱们自己人要下黑手!”
太后娘娘快步上前,她几乎是跪在地上,抓着周勉的手苦苦哀求道:“陛下,我们逃吧。秦州已经失守,徐振英的人最多这一两天之内就要打过来!大周朝已经完了!!!”
“无知妇人!竟敢胡言乱语!”那周勉半醉半醒,竟然睁眼第一瞬便是一个巴掌挥过去,太后梅昭头上的发髻松乱,“谁说我大周朝完了?只要朕坐上那个龙椅,这天下一样是周家的!”
“陛下!您清醒一点!如今文武百官几乎都投了金州府,若是我们动作再慢一些,怕是不等徐振英打来,你手底下的那些武将们都反了!陛下,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还能逃出去!到时候再招兵买马,手里又有大周朝最后一任皇帝,也许能够夺回汴京城也未可知啊——”
梅昭太后见他醉得不轻,又听见外面金戈铁马之声,不由害怕,只吩咐心腹道:“将陛下扶起来,给他换一身衣裳,我们从西门出去。”
“朕不走!”周勉半撑着地面,又看见太后身边的嬷嬷抱着周瑾,他忽然神色癫狂,“朕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周瑾看见忽然癫狂的祖父,吓得直往后躲,可小小的他想起父亲的教诲,立刻挺起小小的胸膛,声音颤颤:“皇祖父,本宫是先皇亲封的太子,本宫才是大周的皇帝!”
周勉闻言,忽而大怒,一把抓起周瑾的衣襟将他拎到半空之中,竟是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摔,“没有朕,哪有你!我让你当这个皇帝,我让你当!”
太后吓得面色一白,一声惊呼——
好在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宫婢眼疾手快,几乎是立刻飞身一扑,将年幼的周瑾接在怀里。
而周瑾显然已经吓傻,张着嗓子哇哇大哭。
太后惊魂未定,面容煞白,“陛下…陛下…疯了……”
周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都是徐振英害了朕!朕苦心经营十几年,六年前好不容易到了汴京城,本以为一切胜券在握,偏偏那帮老家伙防备着朕。好不容易周重死了,眼看就要轮到我了,可徐振英却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老天助她不助朕,朕不服!”
梅昭太后看着疯癫的周勉,心中大骇,又似乎听见外面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兴许是徐振英的人来了,兴许是他们自己人造反了,她便对李宝平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找个人将陛下打晕了拖走!”
“不,朕才是这天下的皇帝!老天不让我坐上这把龙椅,我偏要胜天半子!”周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仰头大笑,众人只道不好,哪料下一刻他竟然直接抓起周瑾,怒目圆瞪,双眸凸起,周瑾两只短腿立刻在半空中挣扎。
“只要我替周瑾拟一封退位书,那么我就是大周朝名正言顺的皇帝!”
说罢,周勉竟然真的将周瑾抱到紫檀长几面前,随后一手按住跃跃欲试挣扎的周瑾,自己则草拟退位书。
梅昭太后立刻去抢周瑾,“陛下,你疯了!眼看大周就要灭亡,你要这帝位有什么用?!你想当大周朝的亡国之君?”
“愚蠢妇人!只要朕一日是这名正言顺的皇帝,即使眼下暂避锋芒,将来却只需要振臂一呼,兴许还有复国的一天。”
“疯了,你简直疯了——”
而那周瑾却显然被疯癫的祖父吓疯了,周勉提笔快速在空白的圣旨上写下让位诏书,随后又用小刀取下周瑾手指血,周瑾登时吓得哇哇大哭。
“朕的玉玺呢——”周勉四处寻找,甚至完全不顾帝王形象,像是狗一般蜷缩到小几
梅昭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玉玺在元淳那个贱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