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看起来似乎面无表情,众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从上次杀了周平,随后又以雷霆之势解决了周勉安插的亲信,众人都以为赵毅准备彻底和朝廷决裂,甚至满心期待着能够自立为王。
哪知做完这一切后,赵毅就跟没事人一般,完全不管汴京城如何的风云变幻,也不理会近在咫尺的谈判危机,更不给众人给句准话,这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北境军营里也是人人自危,不少人有了小心思。
真论起来,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投诚。
毕竟全饷之军,所向披靡。
金州府财大气粗,对士兵们待遇极好,若是投诚,底层的士兵们至少每月能按时按量的拿到饷银,就这一条,足够诱惑大多数北境士兵。
实在是,谁都不想饿着肚子打仗。
保家卫国诚可贵,个人生死也不能全抛啊。
白慈恩便道:“这打舆论战是金州府惯用的手段。这报纸一发,咱们继续效忠汴京是不可能的了。如今无论是向金州府投诚还是自立为王,都还需要时间才能决断。”
张超似乎多少揣测出赵毅的心思,便小心翼翼的探寻问道:“将军可是想通过合谈看看昭王殿下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赵毅此刻抬眸,他环顾一圈屋内跟着自己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心腹们,他也说了实话,“没错。总是听闻徐振英的威名,却从未真正见过其人风采。她不是想取我们北境吗,就看她有没有勇气来!”
白慈恩道:“赵将军是想试探一下徐振英的深浅?”
赵毅冷笑:“想做我赵毅的主子,也得看看她够不够分量!”
有了赵毅这番话,众人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落实了。
顾老将军也道:“说得没错!任凭外面将她徐振英吹得天花乱坠,老夫可没亲眼见过!一个女娃,还真翻了天了,我倒是想看看,这女娃究竟是不是三头六臂!”
屋内的气氛才略算活跃一些。
“报!”有赵毅的亲卫官手持一封书信前来,“金州府方向来的密信!”
赵毅唇角一扯,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这位昭王殿下,真是个急性子,半点喘息的时间也不肯留。”
众人则是好奇的望过来。
事关北境合谈,屋内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而一侧的白慈恩只先看到信纸最后一行,上面落款是“徐振英”,他不由惊道:“昭王殿下的亲笔信?”
金州府那边的风格历来如此,落款从来不写什么职位、或是字、或是称号,只写自己的姓氏加名字。简单直接,仿佛一个名字便可号令群雄。
屋内众人一阵倒抽凉气。
赵毅先打开信,一目十行,随后蹙眉:“昭王殿下的字……好丑。”
徐振英在百里之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而赵毅这个评价瞬时引起了屋内众人的好奇,所有人都想一窥昭王殿下的宝迹,因此争相传看这封信,随后那顾将军抚掌而笑,“好哇,想不到堂堂昭王殿下的字竟然跟狗刨的似的。老夫的字都写得比她好,有意思!”
白慈恩只好解释道:“金州府那边一切都是求真务实,并不讲究文学风骨,他们那边都是能认得笔迹就行,也并不影响日常办公。”
赵毅扯出一抹笑来,“这无非是一群没有底蕴的草头帮子罢了。”
白慈恩道:“非也。金州府并不完全信奉儒家道统,他们认为文字更是一种交流方式,就好像是一门方言土话,能够彼此认得便好。金州府那边更提倡学算术、物理、化学等,正因如此,他们才能造出钟表、水泥路、火器等惊世骇闻的物件。”
一提到火器,众人都不敢再打趣徐振英的狗刨字体了。
是啊,能造出火器的人,还在乎字写得好不好看?
徐振英天纵英才,可是人无完人,她总得有缺点吧。
赵毅也敛了神色,再不敢因徐振英的狗刨字体而有所轻视。
一时之间,屋内气氛又回到了紧张的状态。
白慈恩便道:“徐振英不同意孤身入营,让我们在静安湖上的孤岛相见。诸位意下如何?”
屋内人久久不语,似在思索。
“那地方视野开阔,且孤岛不大,也不好藏匿,双方若是谁搞小动作一眼就能看到。看来这帮人还是做了不少功课,才选出这么个位置。”
“没错。合谈在即,她防着咱们,咱们也得防着她。我倒觉得这地方不错。”
“可这信上也说了,各带两人。这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咱们投鼠忌器,两个人哪里够?”
“会发生什么情况?”那顾将军是个暴脾气,这次却也是投诚金州府的拥护者,“咱们是去谈合作,又不是去打打杀杀。”
“话虽如此,可不得不防。”白慈恩却想得更多,“我们怕她徐振英使绊子,徐振英也怕我们。这互相掣肘,就是比拼谁的胳膊肘更粗。到时候我们吆喝个几千人在后面山林里躲着,再摇动旗帜,让尘土飞扬,做出有几万大军的模样,将军在前面谈判的时候才更好为我们争取有利条件。”
顾将军不解,“啥有利条件?”
“金州府吃不下咱们二十万兵力,到时候必定要解散一批士兵,这批士兵怎么安置、安置费多少、是按照士兵遣散还是按照平民遣散、遣散费多少、如果我们投诚给我们多少台火器,这些都是需要商谈的。”
这下所有人都急了,“这按照士兵遣散还是平民遣散有啥区别?”
“金州府这些年一直发展壮大,士兵只有不够的,却没有提前遣散的。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一个士兵一个月的俸禄比我们高出一倍,无论是丧葬、受伤、残疾,补贴的银钱也是大大超出大周朝的标准。我们现在北境二十多万士兵,按照金州府培养将才的标准,我估计至少得裁撤一半。”
“那怎么行?十万大军如何抵挡得住鞑子?咱不能屈服!”
“顾老将军,别急,这些事都是可以谈判的。如果投诚,那么北境也是她徐振英的领土,她徐振英不至于让鞑子闯关。只是我们要提前考虑到士兵的安置问题。这帮士兵们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现在要把他们遣散回老家,我们必须得为他们争取优待。”
“可徐振英会同意吗?这是士兵说到底,之前都是为大周朝效力的——”
“所以这就需要谈判。”
似乎直到此时此刻,众人才明白合谈的必要性。
他们原本以为合谈只是商讨一下权力归属,以及他们是否能保留现有的职位,可却没想过徐振英也许会裁军。
是啊。
按照金州府的标准,士兵们各个能文能武,需要老师、需要几倍的粮食、需要一样的优待抚恤,这二十万士兵直接将徐振英的财政负担至少增加了一倍。
加之还有以一当万的火器,裁军似乎是一条必经之路。
想到这里,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张超道:“惭愧,这些士兵们跟了我们这么久,我们却只关心自己的前途,没有为他们想一想。也难怪赵将军这几日寝夜难眠。估计就是在想这裁军之事。”
那顾老将军叹息道:“以前总怕兵少,总想着士兵越多越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要裁军。”
白慈恩道:“若我们投诚,裁军是必然的,我们不需要养那么多士兵。而且很多老兵打了十几年的仗,也是时候让他们回去跟家人团聚。如果昭王殿下肯拨给我们火器,想来抵抗鞑子不是什么难事,更不需要这么多的士兵。”
顾老将军长叹:“真是变天了。我们打仗,靠一腔血性。金州府的人打仗,靠脑子、靠武器。这世界变得太快,老头子都快跟不上了。”
金州府就像是一艘在风雨里飘摇的巨轮。
而他们这些人,则像是时代的弃子。
如果不早点抓住金州府的尾巴,也许他们真的会被远远抛到后面。
“既然徐振英想谈,那我就跟她谈。”赵毅眸中一抹坚毅,“都说徐振英少年英才,我倒是想会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