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沛霖几乎是立刻被人从后面一拽,像是狗一样被拖到了银花婆婆的跟前!
孙平急得脸色发青,大喊一声:“安将军!”
顾小南也有些于心不忍的转过头去。
陆士文脸色微微一变,哪里想到这看起来不起眼的婆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陆士文只能连忙道:“但是!你们不进城,我们可以出城!”
众人的情绪才稍微缓解,银花婆婆仰头,声音沙哑:“年轻人,我们杀了教主,背叛了白莲教,已经没有退路。若不是一心求活,是绝对不会自绝后路,相信这么一个陌生人!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日这三平县的城门,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陆士文被那老妇唬得心口一跳,险些不敢直视那人。
此人在白莲教中身份绝对不低!
陆士文立刻改变了策略:“这位阿婆,您且听我说完,我不让你们进城,是因为进城一事,是两败俱伤。一则有可能互相传染天花,二则三平县是个小县城,容不下四五万人!但是我陆士文发誓,绝对不放弃你们中任何一个人!”
说到这里,陆士文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陡然提高:“只要你们不进城,医学院的学生还没走,我会立刻让他们出城给你们接种牛痘疫苗!愿意留下的,我们每日稀粥红薯的吊着,派老师来教你们读书,帮着你们修建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们最想要的,其实不就是牛痘疫苗吗,我城里的疫苗还够接种几千人,只要你们不进城,我立刻派人快马去金州府求支援,保证让你们所有人都接种上疫苗!我愿意以我自己为人质,只要你们不进城,我就在外面陪着你们!”
安沛霖立刻也大喊一句:“我也愿意同陆县令一样,在城外陪着大家!我们金州府的人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而城墙上的卢飞面色一变,不由狠狠捶了一下城墙:“他娘的,陆士文这小子…竟然都不跟我商量!我们刚折进去一个安沛霖,现在又折进去一个县令!这下我们投鼠忌器,还怎么打他们?”
而陆士文的一席话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不让我们进去?为什么?”
“就是啊,我们跑这么远路赶过来,竟然不让我们进城?”
“他还说那牛痘疫苗只有几千人的量,可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后面还有几万人!”
“把咱们关在外面,跟等死有什么区别?我看不如把得了天花的留在外面,咱们这些还身强力壮的进城!”
“就是!这里那么多病人,万一传染了怎么办?”
“开城门!不开城门咱们就打进去!”
忽然之间,一声划破长空的击鼓雷鸣之声,城墙上的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振聋发聩。鼓声密密,敲得人心口发慌。
只见那瞬间,城墙上几百弓箭手立刻将弓拉满,冷冰冰的寒芒对准了下面来投奔的教徒。
陆士文心里直觉不好。
果然卢飞站在高处,他本就生得威武雄壮,军队一年的训练让他更是像一座大山般,往城墙上一站,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卢飞的声音几乎是靠吼的,震得底下人耳膜发颤。
“他奶奶的!我就说不能放他们进城!陆县令,我们兄弟早就摩拳擦掌的想要干一架了!你别拦着我们立功!跟他们谈什么条件!反正城主也没跟我们说,这帮人可都是病人,会传染的!不如全部弄死在这里,也好过他们进城来到处抢劫!到处传病!安沛霖,对不住了,你死了以后我一定给城主上书,给你求个烈士的称号,你就安心的殉职吧!”
这一番话立刻让所有人脸色大变,几乎是同时他们急忙的往后退去!似乎生怕城墙上的那个黑脸大将军真的发号施令射箭!
一时之间,刚刚还团结的队伍瞬间犹如一盘散沙!
银花婆婆立刻大吼道:“怕什么,不许退!咱们杀了教主,罪不容恕,后退也是死路一条!”
“老东西,你要是想进来,那你就攻城啊!正好让我来试试金州府新出的武器!黑火药你们听说过没,一拳头那么大,就能跟地龙翻身似得,那人能给你炸飞十几米!老子早就想试试这玩意儿了,正好你们来了,够炸死你们全家的了!”
陆士文连忙吼道:“卢将军!你快别添乱了!他们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罢了!他们也是苦命人!”
“啊呸,他们苦?他们可还想着攻城略地呢!他们又不是我金州府的子民!几万人进了我三平县,吃什么、住什么、喝什么,那不得烧杀抢虐或是小偷小摸啊!陆士文,你别忘了,你是金州府的官,你是三平县的县令!你要为你身后这一万多老百姓负责!大不了死战,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脑袋掉了,老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够了!”银花婆婆大喊一声,她双眸颤颤,目光凶狠的在他们二人来回扫来扫去,最后似无奈的咬唇,“好,我们答应你们的条件!不入城!但是那个县令必须下来,你们要说话算话!否则我们都是一些没有退路的,就只能以命相搏!”
卢飞却还在大喊:“放你娘的屁,陆士文是我们金州府的县令,他对三平县的情况最熟!把他弄到你们那边去,城里一万多人谁来管?谁去附近县城给你们调牛痘疫苗?谁来组织人手帮你们去抢大夫抢草药?谁来组织给你们建房子过冬?你们扣着安沛霖就够了!扣那么多人干嘛,管不管饭嘛?把陆士文扣下,谁给你们干活?”
卢飞这一声声的埋怨,让陆士文眼皮一跳,随后意味深长的看向那人。
而那人却悄悄冲他挤眉弄眼,表情十分得意又骚包。
陆士文无语。
合着这家伙刚才都是装的?
倒是挺有眼力见的嘛。
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瞬间就将局势平复下来。陆士文不得不承认,要是没有刚才卢飞的推波助澜,可能现在两方人马真的已经打起来了。
这家伙,看不出来,还有两分急智。
底下人立刻群情激动,“啥,要给咱们修房子?还要去调疫苗?这…这…是啥意思?”
就连银花婆婆也有些激动。
她本来以为这几千疫苗还要靠大家抢,怎么听那意思还要去金州府调疫苗?
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人都能种上那疫苗?
还有…去买药草?请大夫?
三平县的人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为了他们这些人,这般耗钱耗力,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道他们忘记了,双方可是敌对人马!
卢飞却还在继续演着,他胡子抖了抖,大声骂着:“问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不建房子你们住哪儿,就躺地上啊!这寒冬腊月的,你们中本来就有瘟疫,这不得全面爆发啊?不建房子怎么把生病和没病的人隔离开来?不请大夫你们怎么看病?再问这些蠢问题,我把你们脑袋拧下来——”
粗暴、直白。
可不知怎的,底下这群人被卢飞这么一骂,反而有些感动得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们在恭州的时候,好多就是席地而睡,教主总说人这辈子得吃苦受罪,才能赎清罪恶,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他们也习惯了吃苦受罪,只有这辈子吃够多的苦,下辈子投的胎才越好。
可是他们也想过好日子啊——
立刻有人大声喊道:“我们不问了!不问了!我们也不进城!房子不需要,给我们快接上那个疫苗!”
银花婆婆盯着泪眼婆娑的人群,微微蹙眉,随后冷笑着对安沛霖说道:“你们金州府的人当真奸诈!竟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几句话就让这些人服服帖帖的!”
安沛霖无奈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我们的本事。”
银花婆婆微微一愣,她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没错,你说得对,你们金州府的人…果然跟传闻中一样不好对付。”
“吵吵什么!”卢飞激动的抢过陆士文手里的喇叭,陆士文只能无奈让位,他算是看出来了,有时候对待老百姓还真不能一味温和,像这种从外面来的,就得恩威并施才能听话!
“先听我说!”卢飞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演讲,以前徐振英来军营里讲话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也站上去讲话是什么样子。
嗯,他现在颇有城主的气势了!
倒是还挺满足的。
“这几千疫苗先给你们接上,我警告你们,来接种的可是十几岁的医学生,人家还是个娃!人家的爹娘父母都跟你们一样,都是地里刨食的!他们可是靠自己本事,读书认字然后考了医学院,没见过你们这么大场面!待会见了他们给我客客气气的,否则把他们吓跑了,可没人会弄这玩意儿!你们只能自己个儿等死!”
底下的人一听,立刻拍胸脯保证对大夫客客气气的。
“还有,陆县令是不会去你们那儿的,他得赶紧回去写文书向金州府求援,金州府那边有疫苗,有大夫,有药物,有棉衣,等派人给咱们送过来!你们别急,这一来一回至少得十几天路,加上中间调度,至少也得是二十天了!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想想大周朝,调度这么多物资,是不是得几个月?我们金州府做事已经算非常快的了,所以给我耐心等着,你急也没用,你急就能物资飞过来吗?”
底下人听到这里,面色稍缓。
他们不怕进不去金州府,只是怕被金州府抛弃。
如今这位黑脸壮将军虽然语气难听,还透着不耐烦,但是讲得却很细致,而且把具体安排也说得清清楚楚,这无疑让所有人的心都落到了实处。
“所以,前面至少二十天给我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等后面物资到齐了,物资就按照你们的个人表现分配!”
“啥个人表现啊!”
卢飞抓了抓脑袋,陆士文见此,只能立刻跟上,接过扩音器继续补充:“到时候我们把你们分成两队,一队生病的在下风向,没生病的在上风向。瘟疫的传播方法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但至少上风向的人安全一些。然后再分队,分到二十个人一队,设立小组长,有小组长负责制,然后给每人每天打分,闹事的、不听话的、嚼舌根的、做事偷奸耍滑的都要扣分,到时候看大家的得分来决定物资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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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士文没想到,人群里竟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来,有人激动的大喊:“这法子好!这法子好!这样才公平!省得有些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力就分更多的好东西!”
“就是!以前我们有了好东西,都是教主先分,教主分完舵主分,舵主分外下面的管事再分,轮到咱们手里可就基本没啥东西了!这法子好,看大家表现!那些平日里喜欢闹事的,喜欢嚼舌根子的,做事偷奸耍滑的,别给他们分!”
银花婆婆面色微微发黑。
这些人仗着到了金州府的地盘,有金州府的人撑腰,就不把她这个分舵主放在眼里,这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分明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
不过如今手底下的人各个人心浮动,银花婆婆要想再像从前那样过受教徒朝拜供奉的日子,怕是不行。
什么白莲教,什么信徒,什么教义,真到了生死关头,能看见一线希望的时候,哪里还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还有!”陆士文继续说着,“那牛痘疫苗,我们也是今年才接种上的,具体效果如何,到底能不能防治天花,还没有真正经过的检验!但是我们的城主都接种了,我们也都接种了,你们愿意相信的,就接种!”
底下的人全都陷入一种茫然的恐惧中。
“那牛痘疫苗不一定有效?”
“那我们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卢飞急脾气,立刻一把夺过了陆士文手里的扩音器,甚至还不满的瞪了陆士文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做事情太过温和!
陆士文苦笑,只好让位给他。
“不是说没有效果,反正我们那最先接种的几十个人还算是有效!但是每个人有个体差异,这牛痘疫苗不能说对所有人有效,而且当初做牛痘实验的时候,还有两个人接种了死掉的!所以你们要想清楚!接种牛痘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还是有很小的传染风险和其他病,你们自己想清楚!”
见又有人要反驳,卢飞直接吼了一声:“又不是我们求着你们接种的!是你们自己非要跑过来,而且你们只听说金州府有疫苗就往这边跑,难道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吗?!反正风险我是告诉你们的了,你们爱种不种!别到时候有人因为牛痘疫苗死了残了,来找我们算账!我告诉你,那我们可是不认的!谁好心还办坏事了,是吧!”
然而有人却道:“那万一你们故意给我们坏的疫苗怎么办?”
“就是啊!万一是毒药怎么办,你们不就直接不用打,我们就死了吗?”
“放你娘的屁!”卢飞这回是真生气了,“你娘生你没给你生脑子是不是?毒药有多贵,你不知道是不是?我还用投毒?我直接把城门一关,不管你们,任凭你们染了天花全部死绝不是更好?”
卢飞的声音振聋发聩,口水险些喷到下面,底下的人沉默片刻,随后有人说道:“没错!如果他们真的想让我们死,直接把城门一关不就行了?反正咱们队伍里怕是不少人都染上了天花,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他们又何必给我们派大夫和粮食!再说是我们求着接种的,那风险就得我们自己承担!”
顾小南也道:“就是!金州府的人也是接种的一样的疫苗,怎么没听说他们中间有死人的!这位将军也说了,看个人体质,有的人身体差,自然熬不过,可不能怪别人!”
“对对对!有没有效的,咱们先接种了再说!反正我们都来了,要么等着染上天花死,要么接种赌一把运气!咱们可说好了,接不接种这疫苗自己想好,别到时候出了事来怪别人!”
陆士文见大部分人都面露赞同之色,他也对卢飞竖大拇指:“卢将军,还得靠您镇压着!”
卢飞一脸得意:“那是自然!我当年在营地里,可没少在文化课上下功夫!你别以为我们这些士兵只会舞枪弄棒!”
陆士文笑着说道:“哪敢!谁不知道城主的士兵各个能文能武,若让你们去参加吏员考核,我们这些人还不一定考得上呢!”
卢飞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痛快,“哎,本来还想真刀真枪的干一架呢!”
“攻城之际,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卢将军手底下的士兵们一个没有伤亡,就兵不见血刃的解决恭州之危,功不可没!城主一定会大力褒奖你的!”
卢飞却笑得贼兮兮的,“说得好像你不会升职加薪一样!陆县令,且等着吧,你有此功勋,怕是能升个知府了!”
“知府?我可不敢想!”
“为何不敢?你还不知道吧,昨日城主已经发来战报,江永康那边一个月内连破三座府城,如今咱们城主已经坐拥六座府城!这府君之位,怎么也要算你一个!”
陆士文眼皮一跳,“当真?”
卢飞却一脸兴奋,“哎,还有刘教官和秋蝉妹子要来!”
“城主给我们派了增援?!”
“他们从金州府紧急调兵一万增援我们三平县!”
陆士文急得不行,“哎呀,那得赶紧八百里加急,让他们顺便把物资给带过来!”
说完,陆士文就已经从城墙上跑下去,一面还催促着手下的文官快些快些。
卢飞却抓脑袋:“哎呀,这边的战事都被我们平了,来那么多人干啥?难不成还是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