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方长老表示实在是叫不出口,他又咳了一声,用很熟练的汉话说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大致了解,我也很感谢你们的江教官帮我们击退了朝廷的攻击,但是你应该知道,这场战斗你们不过区区两千人,而我们出动四万人,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因此关于黔州的归属问题上,我们必须得好好谈谈。”
“老爷子,这不正谈着呢吗。”徐振英笑得很是亲和,从她身上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始终让人云里雾里,“您诸位呢,先听我说。说完了有疑问我们再讨论?”
寨方长老总觉得这少年太诡异了,饶是他阅人无数,却也根本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点头,“你先说。”
“我的意思呢,还是按照原来朝廷的管理模式,汉人治汉,苗人治苗。你们想讨论黔州府的归属问题,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们想要完全接手黔州府的管理,在这片土地上当土皇帝,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不等其他几人拍桌而起,徐振英便继续说道:“为什么我这么说呢,因为苗汉两家,生活习惯并不相同,且彼此谁都不服谁,现在汉人治不了苗人,同样苗人也治理不了汉人,如果你们贸然的接管黔州府,只会引起黔州府八十万汉人的强烈反对。怎么,你们不会以为你们打下了黔州府,你们二十万土人就能治理八十万的汉人了?这世上只有多数管理少数的事情,从没有见过少数管理多数的,我敢料定,你们敢入住黔州府衙,第二日老百姓们就会砸了你这府衙!更别提你们根本没有任何治理城池的经验,你们自己管自己的那一坨,都穷困潦倒了几百年,难不成还要让顺元城的百姓们也跟着你们一起刀耕火种,一起吃不饱穿不暖?”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其中那最弱的德茂土司立刻站起来,凶神恶煞的反对道:“你们汉人奴役了我们土人几十年,凭什么我们不能奴役你们!若说多数管理少数,你也别忘了,顺元城从最开始就是我们土人的,是你们强行占领了这座城池,然后奴役我们土人!如今我们只不过是要回我们自己的领地,那是天经地义!”
其余人也站了起来,苗人们群情激奋的瞪着徐振英,屋内的气氛一下就被点燃了。
“打住。”徐振英抬手,“首先,我说几点。第一,奴役你们的是大周朝,不是我徐振英,我徐振英反对朝廷,且已经揭竿造反,所以我跟你们一样,算是大周朝的敌人,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所以推出我们两家是朋友。那大周朝的帐,你总不能算到我头上吧?这个事情,你们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这有没有道理的……
这还要讲理啊?
这话问得大家都有点懵。
咋那么绕呢?就不能好好谈判,非得绕来绕去的吗?
“第二,我徐振英和大周朝的治国理念完全不同,我不喜欢奴役任何人,任何民族。我的治国方策是合作共赢,一起挣钱,一起过好日子。”徐振英见屋内安静了些许,那些个苗人似乎都听进去了一些,便继续说道,“就拿你们黔州来说,你们土人一直受朝廷剥削,据我所知,你们这次也是因为不堪定额税的重负闹的事吧?”
寨方长老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似乎注意到了徐振英说的那个“也”字。
“没错,我去年占领了岚县,朝廷要收我们六十万的税赋。你们没去过岚县,不知道具体情况。金州府那边去年发大水你们都知道吧,死了几十万老百姓,朝廷却不顾我们死活,仍然要我们承担高额税收。老百姓们过不下去了,只能跟着我揭竿起义。从某一个方面来说,底层的汉人和你们苗人一样,都深受朝廷盘剥。”
寨方长老脸色有些凝重了,他们久居山里,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底层汉人过的是什么生活。
“并不一样,我们这里土人比汉人的税赋还要重两成。徭役税赋都是最重,去年造桥修路抓了汉人一千人,土人三千。他们这一去,只回来了一半。监工的是黔州府军小妾的远房侄子,就因为这层关系,那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只不过前几天被我们的弟兄给捅死了。”
徐振英接着说了一句:“没错,其实我们的身份和立场都是相似的,都是苦命人。我常说,我和大周朝不一样,大周朝喜欢通过压迫和盘剥的方式来获得财富,但是我却是通过创造更多的财富来让我自己和老百姓获得财富。我现在说这些你们可能理解不了,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就说我们晔县,去年晔县被流寇占领,里面的老百姓要么逃难去了,要么被杀了,晔县成为了一座空城。”
“不过现在才半年的时间,所有的生产都已经得到了恢复,老百姓们第一波粮食已经种下去,人均收入也有所提高,从去年的身无分文增加到现在每年每人一两银子,这只是人均,一个五口之家加起来就是五两银子。”
那寨方土司愣住了,“五两银子?”
要知道在他们看来,顺元城的百姓都已经算是顶顶富裕的了,可是要让他们一年不算粮食收入五两银子,却也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其次,我对于你们土人没有任何偏见。”徐振英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王三娘立刻机灵的添了茶水。
而其他人显然听得已经入迷。
好久没有看见城主这般侃侃而谈了!
想起以前在军营晚课的时候,城主便总是这样,只几句话就能抓住所有人的耳朵,让人不自觉的想听下去。
“土人是人,汉人也是人,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说白了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
说到这里,徐振英看到对面有苗人面露不屑,似乎并不想跟汉人混为一谈。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们都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我们都是人类,甚至说着同一种语言,所以汉人想着奴役苗人,苗人想着奴役汉人,这种想法都是落后的短暂的不能长久的!”
“哼,说那么好听,我们不奴役汉人,那你倒是把顺元城让给我们啊。”
有人高声反驳。
“我先前已经说过,顺元城给你们,你们打算怎么管理?你们不想被汉人管束,就如同汉人不想被你们管束,汉苗之间过去是势同水火,你杀过我,我杀过你,世代血仇,眼下根本没有办法共处,最好的办法是先冷一冷晾一晾,先各自退居自己的位置,然后在一起共谋发展。”
“你说得轻松,那我们寨子里几千男儿难不成就白白被汉人给杀了?这十年来,我们苗人过的什么日子,我们跟汉人的世代血仇,就被你上下嘴皮子一张就抹平了?”
徐振英眯着眼睛笑,看向说话那人,“当然,你们也还有一个选择,占领黔州,继续往南推进,一同大周朝。不过凭你们三十万人口,怕是连金州府都踏不过去。说到底,你们是少数民族,人口上是劣势,就注定你们踏不出这一亩三分地,与其让自己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永远处在战火之中,为什么不想法子让自己的族人发展得更好,全都过上好日子呢?”
有苗人抹着泪说道:“谁不想过好日子?那不都是被你们朝廷给逼的吗?”
王三娘受不了了,大喊一句:“大哥,你跟我们城主说这个干嘛?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的人又不是城主杀的,反而是城主还帮你们杀了不少汉人。而且我们城主已经造反了,你怎么还把这屎盆子往我们城主脸上扣?这说到底,城主还是你们的恩人,这就是你们对待恩人的嘴脸,进屋连个座位都不给,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那苗人汉语并不好,也没听个明白,只知道王三娘说的不是好话,气势汹汹就要往前冲,却被身边同伴给拉住了。
明小双也应了一声,“就是。要不是我们江永康给你们出火攻的主意,你们这场仗还不知道打多久,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兄,你们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吧?”
那寨方长老倒是个明白人,脸微微红了一下,只不过他脸黑,倒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也是,江永康毕竟在这场战斗里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
寨方长老只好抬了抬手,止住了几个情绪冲动的苗人,反而对徐振英说道:“他们说得对,在这件事情上,你们的人确实帮助了我们。”
“长老!”底下那几个小土司一下就急了。
徐振英发现不能跟他们太讲道理,这里毕竟不是现代,得考虑到这里的人没有受教育,没有开化,她也应该适时地量量肌肉才行。
于是她快速调整了自己的谈判技巧,“那干脆这样吧,我也直接问一句,老爷子的意思是你们想接手顺元城,占领整个黔州府?”
“那是自然!”
“顺元城本来就是我们的!”
底下立刻有苗人情绪激动的回答。
“好。”徐振英敛眉,“那我问你们三个问题。第一,你们占领顺元府后打算如何对付顺元府里不听话的汉人?他们人比你们多得多,武器比你们先进,你们打算如何用更少的人维持住你们这个朝廷,保证顺元府不会发生第二次暴乱,不会死更多的人?”
“用鞭子,鞭子肯定能让他们听话!汉人柔顺,没有血性,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反抗!”
嗯,这话倒是,中华民族历来就是最能忍耐的民族。
“利用暴权镇压,虽然不是个好法子,但也算是一个解决办法。那第二个,你们打算如何管理顺元城呢,你们既然都是这里的王了,那自然有义务让这里的老百姓过得更好。但据我所知,黔州府不仅土人生活潦倒,就连顺元城里的百姓也是穷得叮当响。你们上台以后,不说修桥建路、兴修水利、发展教育,至少要发展农业吧?你们中有多少人知道怎么种地,怎么堆肥,怎么选种,怎么提高产量吗?总不至于让黔州府这本就不多的良田也都荒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