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询道:“若城主没有此意,为何她一进岚县就开始着手训练新兵?为何让徐慧鸣他们去开辟新商路?为何要一口气收纳这么多流民?徐四姑娘也说了,城主向来走一步看三步,若她没有造反的想法,为何要屯田屯粮吞兵?不要告诉我,你们看不出城主逐鹿天下的野心!”
钱珍娘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她下意识的认为造反是诛九族的事情,自然想不到徐振英竟然会造反,于是急着说道:“城主是个姑娘,她怎么可能想要去造反?她造反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当皇帝?你们是不是忘了,城主是女人!”
方询盯着钱珍娘,一字一句说道:“女人怎么了?城主比世上千千万万男儿还要优秀,你观她行事,她凡事都敢想敢做,有时候想法犹如天人般不可思议。她敢为天下先,为何不敢开创女人当皇帝的先河?”
钱珍娘身子一晃,似有些不敢相信。
可又不知为何,她又无法反驳方询的话。
徐振英此人,不能以常理推之。
其他女人或许想都不敢想造反的事情,但她徐振英,却没什么不敢的!
或许,这世上就没有城主不敢做的事情,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方询本有些瘦弱的身形如今因为生活条件变好而逐渐长开,他的皮肤很白,看着已然是瘦弱,却已经有翩翩少年郎的气度,尤其那双眼睛,此刻深幽而冷静的望着徐音希。
“徐四姑娘,我不信以你的聪慧,没有察觉到城主的野心。”
徐音希却淡然笑着,吐出的话却有些绝情,“你们方家人都要走了,又何必在乎这些事情?”
方凝墨有些急了,立刻道:“徐四姑娘,如今你就别瞒着我们了。实不相瞒,那周家是我方家的仇人,祖父对他们忠心,可他们却对我方家斩尽杀绝!更何况他周家人各个生性凉薄,根本不堪为天下之主!城主若真有逐鹿天下的决心,即使脱离方家,忤逆祖父,我也愿意跟着城主大干一场!”
“脱离方家,忤逆祖父?”徐音希唇角一勾,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轻视,“两位,若方老爷子铁了心要走,难不成你们还能留在岚县?”
方询狠了狠心,“若真如此,我只能用这条性命逼迫祖父就范!”
徐音希愣了一下,她眼睛里有难得的迷离。
六妹妹呀,你怎么就能蛊惑得了这么多的人心啊。
为何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跟随你?
她不由得问:“造反可是一将功成万骨骷的事情,如今城主不过占据一城之地,你们就愿意不顾一切的追随她?你们可知,造反被发现是什么样的罪过?”
方询喉头一滚,眸子里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热切和疯狂,“徐四姑娘,见过了城主创造的世界,我没有办法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她的世界太美好,我就算是舍了这条性命都想要跟她一起亲手创造出来那个天界!”
方凝墨也道:“徐四姑娘,你我是女子,这乱世之中,要么跟着城主封侯拜相开创女子先河,要么像李招娣那样被一斗粮食换出去,又或是像引章那样…被人烹而食之…我若不想落到那种境地,只能为了自己奋起一搏,为了这天下女子奋起一搏。”
徐音希心头是难以言说的澎湃,她好像走在一条不见天日的道路上,而今终于路上遇见了那么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
为全天下女子而战!
披荆斩棘,在所不惜!
“我知道了。”徐音希表现得依然冷静,一如她跟在徐振英身边之时,仿佛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变化,“既然你们对我推心置腹,那么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她…确实是要造反!”
此话一出,屋内三个人面色各异。
有惊慌、有兴奋、有惶恐。
“岚县县衙内有一副周朝的地图,我曾看见她晚上举灯细细观察着上面的山川河流。后来我注意到她用炭笔在上面做了许多标记,我料想她是想先占岚县和晔县,再取金州府和黔州府,最后南下。”
钱珍娘心惊不已。
无论是对徐音希的心细如发,还是她的谨慎沉默,徐音希发现了徐振英这么大的秘密,却依然每日如常在跟前行走,这份定力和心智,胜她不知多少筹!
“这也是为何城主要让我堂兄和凤儿南下开辟新商线的目的,他们带走了制盐和制糖的方子,为我们建立情报网和输送银钱。这也是为何城主要一口气收纳这四万流民的原因,这四万流民一到,晔县和岚县便可打通,只要一年厉兵秣马,凭城主的本事定能练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到时候便能直取金州府。”
方询“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竟觉得脑子分外清明,仿佛从前想不通的地方全都打通,“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城主的心思?”
“我猜还有凤儿…江永康。”
“为何没有徐慧鸣?”
“城主虽然重用徐家人,但并不信任徐家人。而且徐家人当惯了一辈子良民,让他们造反是不可能的。与其花时间说服他们,我想城主一定会选择隐瞒他们。等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等到木已成舟的时候,那时候不用多说,想必他们也应该猜到。”
“那江永康为何知道?”
徐音希略一思索,“春节后他曾与城主私下碰头,后外出了十几天时间。我猜城主定然是交待了他一些不方便让我们知道的秘密。所以我想,江永康应该也是知情。”
方询又眯着眼睛,有些咄咄逼人问道:“那徐姑娘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而钱珍娘却已经有些跟不上两人的思维。
所以徐音希早就猜出了城主的计划?
甚至连凤儿,她都知道城主在想什么?
钱珍娘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与徐音希的差距,徐音希通过这些只言片语,能把残缺的碎片还原出原来的样貌,这样的逻辑和细心,当真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城主身边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我啊。”徐音希淡淡一笑,她微微眯着眼睛,有些悲伤,却又有决绝,“我和凝墨姑娘想得一样,只有跟在城主身边我才能展现出我的价值。否则等待我的,只有后院那四四方方的天地。方询,你是男子,你永远不会明白雄鹰被关在笼子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方凝墨微微动容。
都是女子,一样感同身受。
他们女子,除了跟着徐振英,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见识过广阔天地的雄鹰,怎么会甘愿被困在笼子里?
方询大笑一声,那少年笑得有些狂妄,却有些疯癫,“好,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我们就像城主说得那般,干翻这苍穹!”
相较于方家两兄妹的激动,徐音希却显得冷静得多,她素口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幽幽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少年,路还远得很哪。少说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个二十年。”
想到目前岚县的困境,几个人又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