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赵乔年看着好说话,可实际队伍里的人都晓得这个笑得和善的人,实际上是个狠角色。
流放队伍里能干到班头的人,没有人敢小觑。如今这人就横在面前,神色阴沉,只盯着他不说话,黄牙子心里有些发虚了。
徐家不敢杀了他,可赵乔年却敢!
连氏生怕再出什么纰漏,连大气也不敢喘,她甚至想好了,如果赵班头也要阻止黄牙子拿着方子走人,那么她只能再一次抛弃尊严,跪下求他。
屋内气氛瞬间僵持起来。
徐青莺探头,看了一眼赵班头,唇角一扯,露出那两个标志性的梨涡,“班头,让他先去。”
赵班头深深看了一眼徐青莺,面色无波之间,两人视线迅速交错,最终还是赵班头退了半步,沉声说道:“我也跟着这小子去。”
黄牙子和连氏两个人同时不约而同的呼出了那口气。
黄牙子几乎是被赵班头和徐慧鸣压着出去的。
等黄牙子一走,连氏瞬间身子软了下来,跌坐在了地上,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喃喃自语道:“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她不用嫁给黄牙子了,感谢老天…感谢玉皇大帝…感谢各路神仙……”
徐德池却面色郁郁道:“二嫂,你最应该感谢的该是六丫头。你可知,那方子对三房、对整个徐家意味着什么吗?几十万两,足够买几百个徐家了!就为了救音希丫头一个人……”
连氏连忙擦着泪水道:“我晓得,我晓得,六丫头是最大的功臣,若没有六丫头,音希肯定逃不过这一劫。”
连氏这回是真的真心诚意的拉着徐青莺的手,心里感动得无法言喻,还没说话泪就先流,“六丫头,你…你对我们母女的恩情,我连秋枝记下了。我…这辈子要是报答不了,下辈子都来给你当牛做马。”
连氏又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徐德贵,她有些心虚,可却也知自己欠了三房多大的一个人情,不,这都不能用人情来形容,那可真是百死都不能还清的恩情。
“三弟,我…”
“够了。别再说了。”徐德贵唇角抽动了一下,捂着胸口,“几十万两银子,说给就给了,咱们以后怎么办?黄牙子得了方子,必定会立刻脱手。等人家做起了肥皂,还有咱们什么事?”
“大堂哥,麻烦你去拿纸笔来。”徐青莺叫了一声完全惊呆了的徐慧嘉,徐慧嘉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这回只安静的应了两声就去找纸笔。
支开了徐慧嘉,屋内只剩了连氏、赵氏、徐德贵。
徐青莺便也不再隐瞒了,“爹,你放心,这个方子他带不走。”
徐德贵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吃了多少,我会让他全部给我吐出来。”
赵氏急忙问道:“那你为何刚才还答应得那么痛快?”
徐青莺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外,“赵班头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呢,不刺激他一下,他怎么舍得对黄牙子下死手?若咱们刚才一来就要处置黄牙子,赵班头肯定不会同意,目前我们还需要赵班头替咱们办事。”
连氏一下回过神来,“只有把方子交出去,威胁到了赵班头的利益,他才舍得对黄牙子动手?”
徐青莺赞许的看了一眼连氏,不愧是高门显贵调教出来的女儿,对于这类斗争天生敏感。
“不错。”徐青莺点了点头,“这就叫驱虎吞狼。黄牙子太贪心了,动了解差们的蛋糕,这帮解差们是不会放过他的。赵乔年想当墙头草,我便逼着他上我的船!”
连氏却问:“什么是蛋糕?”
“一种好吃的。”徐青莺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不由回味起了前世千层蛋糕的滋味,“每个人都想吃一口。你可以理解为利益。黄牙子动了解差们的利益,接下来不用咱们动手,让赵班头手底下的人去跟黄牙子斗,咱们旁观即可。”
徐德贵却不如徐青莺沉稳,思来想去还是不解:“那要是黄牙子带着方子跑了呢?”
徐青莺不紧不慢的说道:“离咱们最近的只有兴元府,他必定会去那里把方子迅速脱手。待会我会想个法子,不动声色的透露给他,就说之前肥皂最大的买家齐二姑娘也会在兴元府。他一定会去找齐二姑娘。咱们便可瓮中捉鳖。到那时,我要他连人带命的把银子还回来。”
徐青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意,那种笑意,是掌握一切的冷静,是上位者俯视众生的高贵,更是一种到骨子里的冷意。
可怕。
这是徐德贵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女儿。
妖孽。
这是他想到的第二个词。
此时此刻,众人无声。而徐慧嘉已经拿着纸笔回来,徐青莺抬手写下方子,笔墨沙沙,房内一时竟无一人敢说话。
赵氏好打破了宁静,低咳一声,“六丫头这字是越写越好了。你怎么突然之间认识这么多字了?”
赵氏真会说话,徐青莺的字歪歪扭扭的,算不上好。最多只能算是初学者的毛笔水平。
原主只认识一些常用字,并没有系统的学过。
但大周朝的字与现代简笔画有相通之处,徐青莺想捡起来不难。
只不过就是这毛笔软趴趴的,纵使她小时候上过几个月的书法班,想要写得行云流水,少不得花时间练习。
连氏便道:“六丫头好学,这流放路上只要一空了就去找方老借书看,时常夜深了,我还看见她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对着书写写画画呢。”
赵氏这回心中是真的惊愕了。
她只知道徐青莺脑子变聪明了,可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勤奋好学,白日里忙肥皂的事情不够,晚上还要学四书五经。
连氏又夸了一句:“怪不得方家老爷那么喜欢你。谁不喜欢勤奋的学生呢。”
不知过了多久,赵班头提溜着人回来了。
黄牙子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眼见徐青莺当真在提笔写方子,不由大喜,凑过来便要抢。
徐青莺刚好落下最后一个字,墨迹未干,便被一双粗糙的手迅速抽走。
黄牙子欣喜若狂的上下看了一遍,却被赵班头嘲讽了一句:“黄牙子,你他娘的认识字吗?”
“不认识!”黄牙子理直气壮的递给了徐慧鸣,“童生,你过来,给我念念。念慢点。”
徐慧鸣被抓了壮丁,他看了一眼徐青莺,得到徐青莺首肯之后这才接了那张方子过来,细细的通读了一遍,最后还问了一句:“黄解差,你可听明白了,要我再读一遍吗?”
黄牙子很努力的记着刚才徐慧鸣念的东西,“猪胰子五钱,碱水半碗…搅拌…”
赵班头气不打一处来,将那方子扔到黄牙子脸上,“拿着方子滚吧。从此以后,我们流放队里就当没你这个人,是死是活与我们再无关系!”
黄牙子心里自然疑惑徐青莺给的方子是真是假,可是他不认字,无法鉴别真假。
只不过想着银票已经到手,方子真的自然是好,若是假的也不怕…他见过这些人制肥皂,自然清楚原材料和大概流程,回去多买它几十个人,多多揣摩,难道还破解不了这方子?
想到这里,黄牙子美滋滋的将方子揣了起来,他心中暗自计量,必须得快点走,刚才赵班头提着他出去向众人解释的时候,那一脸的杀气,着实让他心里发怵。
他可不想在赵班头手底下多呆一刻钟。
黄牙子在众人的注视下,随便抓了两件衣裳和几块干粮,他身上有钱,去了兴元府什么东西买不着?
黄牙子手脚麻利,很快就打包好了,临走前还不忘笑眯眯的对赵班头勾肩搭背的说道:“老赵,这解差就不是人干的,辛苦不说,一年到头还整不了几个钱。等哥发财了,你来跟哥干,保管哥不会亏待了你。”
赵班头轻轻拨开了他的手,“黄牙子,你再不走,不怕走不了吗?”
黄牙子迅速缩手,冷笑一声,冲众人欢快的打了个招呼,“行咧,感谢徐姑娘赠我万贯家财,山高水远,后会无期了。对了,记得告诉徐音希,我会想她的。她要是想通了,爷通房妾室的位置给她留着。”
“滚!”连氏操起身边的木棍子便砸了过来。
黄牙子一下开溜。
等他走后,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只有赵班头拱了拱手,“徐姑娘,更深露重,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不妨先去休息。”
徐青莺站起来还礼,“这次麻烦赵大哥了。”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赵班头说完,暂行离开。
徐青莺盯着那走得急促的背影,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好你个赵乔年,这下方子被人拿走,坐不住了。
行,让你先对付着黄牙子。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都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