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12:苏良之骂·武将篇(2 / 2)

“是。”护卫拱手。

地方上的官商勾结,都是酒色财气全都占。

若遇见一个没有同流合污的,反而会令人生疑。

曾公亮与苏良若将这四个小娘子送回或明日让她们原封不动的回去,崔志知晓后,必会生疑。

……

两日后,近午时,崔志命人送来消息。

晚间在客栈对面的酒馆,那位大人物将会见他们一面,不过只有半个时辰,他嘱咐二人准备好见面礼。

黄昏时分。

崔志来到了曾公亮和苏良的面前。

“二位,见面礼可曾准备好了?”

苏良笑着拿出一个木匣子,道:“准备好了,一共是十片金叶子,不知能否让这位大人物满意?”

唰!

苏良打开木匣子,匣内金光闪闪。

崔志看得两眼放光,其眼珠一转,道:“可以,可以。不过……不过这位大人物最喜欢的数字是八,送十片有些多了。”

苏良立即会意,拿出两片递给了崔志。

“多谢崔大官人提醒,这两片是孝敬您的,接下来的生意就全仰仗您了!”

“好说,好说,我就喜欢和你们这种聪明大方的生意人做买卖!”

这时。

苏良又道:“崔大官人,马上就要见面了,不知可否让我们知晓这位大人物的身份,不然见面时,若有怠慢就不好了!”

崔志犹豫了一下。

“这位大人物不让我告知别人他的身份,他一般都是自己讲,我可告知你们,但是你们要装作不知道,明白吗?”

“没问题。”曾公亮与苏良齐声道。

“他便是相州兵马钤辖崔昊,与我有些亲戚,你们唤他崔将军就好!”

相州兵马钤辖,六品武将,掌军旅戍屯、攻防等事务,除可调配禁军外,地方厢军也归其管理,确实有能力夹带私货。

“明白了!”曾公亮与苏良拱手。

对商贾来言,这确实算是个大人物,且足以让他们发家致富,将生意做大做强。

……

半个时辰后。

崔志带着曾公亮、苏良来到了对面酒馆的二楼包间。

与此同时。

数名带着袖弩的护卫隐藏在周围,只要曾公亮与苏良下令,他们立即就会动手抓捕。

不多时。

一名身材健硕的青壮年将军带着两名随从来到了包间。

正是相州兵马钤辖崔昊。

曾公亮与苏良连忙跟着崔志一起拱手。

崔昊瞥了三人一眼,径直坐在主位上,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表情。

崔志看了苏良一眼。

苏良立即会意,走上前,将装有八片金叶子的匣子放在了崔昊的面前。

“将军,初次见面,略备薄礼,烦劳您收下!”

崔昊打开匣子,当看到里面的金叶子后,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然后将一块篆刻着“钤辖”的令牌扔在桌子上。

收了钱,他才将曾公亮与苏良当作自己人。

“都坐下吧,说一说你们要本将军做些什么?”

当即,曾公亮三人坐了下来。

曾公亮道:“将军,我们是扬州的药材商,手中药材非常多且皆为上品,但缺出售途径,我们想打开西北与北境的商路,并请您来找人运输,至于报酬,我们已与崔大官人聊过了,完全可以接受。”

崔昊点了点头。

“没问题。有本将军在,你们即使想要卖货到西夏或辽国,也完全可行。”

曾公亮又道:“没想到将军竟有如此能耐,真是厉害。我们的药材离开相州后,不需要再交纳其他孝敬了吧?”

崔昊伸手拿起桌上的金叶子。

“放心,本将军在外地有的是人脉,只要将本将军伺候好了,西到熙州,北到宋辽榷场,都是一路坦途!”

听到此话,曾公亮与苏良对视了一眼。

他们想听到的正是这句话。

这说明崔昊的走私买卖铺得很大,这条走私链条上还涉及着其他地方的武将。

但凡涉及。

曾公亮与苏良便准备将其拿下。

“来人啊!”曾公亮突然喊道。

砰!

顿时,房门大开,数名护卫将崔昊与崔志围了起来。

而崔昊的两名随从,早已被制服。

“崔昊,你作为一州之钤辖,领朝廷俸禄,不思回报君恩,保护百姓,倾力练兵,却做起这种走私勾当,真是该死!”曾公亮怒斥道。

崔昊和崔志都有些发愣。

“你……你们是朝廷的人?”崔昊率先反应过来。

他眼珠一转,率先道:“二位官人,先莫抓我,我……我上面有人,你们若抓了我,仕途……仕途一定完了!”

“何人?”曾公亮反问道。

“你们先告诉我,你们是谁?”

崔昊此话刚说完,一把匕首便放在了他的脖颈处。

“我……我说,我说!我幕后站着的乃是枢密院枢密副使曾公亮曾相公,他也参与其中,你们……你们若得罪了他,是什么下场,你们应该明白!”

此话一出,曾公亮是一脸懵。

苏良也有些哭笑不得,对方吹牛竟碰到正主了。

曾公亮耐着性子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你的幕后是当朝的枢密副使曾公亮?”

“家父……家父崔三岳乃是枢密院书吏,是曾相公身边最信任的吏员,你们查到我父亲在曾相公身边的地位,便知我所言非虚了,或者……或者你们寻我父亲问一问,不过,你们莫直接寻曾相公询问,他爱惜羽毛,若知我供出他受贿,会杀了我的!”

崔昊挺着腰杆,一脸自信。

曾公亮缓了缓道:“枢密院确实有个书吏叫做崔三岳,去年过年时,他还曾送给曾相公一只大公鸡,除此之外,二人并无其它财物往来!”

“你竟……竟知我父亲送鸡之事?看来你知晓我所言非虚,送鸡只是明面的,私下我父亲送什么,岂是你能知晓的!先放我走,不然此事闹大了,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崔昊的语气甚是嚣张。

这时,曾公亮突然走到崔昊的面前,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声音清脆。

“你可知老夫是谁?老夫便是枢密副使曾公亮,老夫从未收过你父亲一文钱!”

顿时,崔昊和崔志都愣住了。

苏良高声道:“本官乃是监察御史苏良,曾相公与我奉圣命暗查相州武将经商之事,没想到还查出有人胆敢诬陷朝堂相公,你可知这是何罪?”

“想要活命,便老实交待问题,有一句虚言或隐瞒一事,我们便可将你立即处死!”

苏良之名,甚至比曾公亮之名还要响亮。

噗通!

崔昊和崔志都跪在了地上。

崔昊苦着脸,他靠着“家父乃曾相公书吏”的名头,招摇过许多次,没想到这次撞在石头上了。

他完了,他爹也完了。

……

当日晚,崔昊与崔志便交待了一切。

他们的商贸活动已涉及数州,除了买卖货物,开设当铺、赌场、妓馆外,还涉及买卖人口,且外面还有三十多名低中级武将参与。

此事若再晚两年调查,恐怕这些人都能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商贸网了。

与此同时。

皇城卒们查出,相州的州巡检使、州都监、都副指挥使、都虞候等高级将领,皆有问题。

……

三日后,午后。

一千名负责侦查的兵卒完成任务,将所有的情报整理后,放到了曾公亮与苏良的面前。

二人看后,鼻子差点没有被气歪。

相州副都头以上的武将共计有一千八百六十三人,其中涉及以手中之权牟私利者竟然高达一千五百二十四人。

余下的三百余人,有人是洁身自好,但更多的是没本事、没胆量,或彻底摆烂,等待致仕。

这说明相州的地方军营已经彻底糜烂,这样的军队定然不可能有什么强大的战斗力。

相州如此,其他地方州府的情况定然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曾公亮与苏良商议许久后,定下主意:杀一批,关一批,降一批,揍一批,警告一批。

此次惩罚,必须让全宋的武将都不敢再以权经商谋私利。

当日,曾公亮以枢密院的名义下令:

相州境内,副都头以上的军官将领,务必要在两日后午时前,在相州城南十里外的相州禁军军营集合。

军令对武将而言,就是圣谕,枢密院之令,地方武将莫敢不从。

……

两日后,近午时,相州城南军营。

武将们接到军令,纷纷赶到了军营内。

而此刻。

曾公亮与苏良正坐在一处沙场前面无表情地饮茶。

不远处,数名禁军统领都是一脸迷惘,他们追问半天,仍不知曾公亮下此军令是为了什么。

不过观曾公亮与苏良的表情,外加他们身后的千名手持刀棍与弓弩的亲兵。

他们隐隐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就在这时,苏良看向他们。

“诸位指挥使,马上就午时了,你们不用列队吗?”

众指挥使一愣,没想到他们也要列队,当即向曾公亮拱手,然后纷纷回到了队列中。

眨眼间,午时到了。

“禀曾副使,相州境内,一千八百六十三名副都头以上的军官将领全部到齐,请您检阅!”

曾公亮缓了缓,道:“先站半个时辰吧!”

随即,曾公亮与苏良继续吃茶,不时有说有笑,而一千多名将领们笔直地站在沙场中,一动都不敢动。

半个时辰后。

曾公亮与苏良才缓缓站起身,然后来到众人的面前。

曾公亮站在高台上,环顾下方。

“没想到,没想到啊!相州的将士们各个有勇有谋,是老夫轻视你们了!”

听到这句夸赞,众将领都是一头雾水。

曾公亮继续道:“你们不做商人真是可惜了!”

“有人开酒铺,开到了全州第一,有人卖茶叶卖到了宋辽榷场,有人表面上不爱女色,私下了却拥有五家妓馆,有人看似敦厚老实,不贪不抢,但却早早在家里置办了上千亩良田……”

众将领听着听着,觉察出了不对劲,渐渐明白曾公亮是在怒斥他们私下经商之行径

这时,相州兵马钤辖崔昊被押了过来。

此刻的崔昊,身穿白色囚服,被揍的满身都是血痕。

很多将领都认得他。

“相州兵马钤辖崔昊已交待了他以公权经商谋私之事,你们谁手里不干净,老夫非常清楚,速速站出来!”

“相州兵马钤辖崔昊已经认罪,有以公权经商谋私者,速速站出!”沙场四周的皇城卒们高声喊道,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

稍倾,陆续有人站出。

半刻钟后,约有三十多人站出。

曾公亮微微皱眉,看向苏良。

苏良缓缓走上高台。

给官员治罪,乃是台谏官的主责。

“刘虎刘巡检使,相州城南的两家香料铺,三处放贷行都是你的吧,你以为将其交给合伙的商人,就可保万无一失了吗?”

“孙铭孙都监,你倒是个聪明人,竟开设三家寺庙靠贷钱获利,你以为将钱物塞进佛像的肚子里,便无人知晓了吗?”

“洪飞洪虞候,组织士兵纺织、酿酒,且偶尔还在官道上充当盗贼劫道,你赚的钱,有没有一文钱是没有血腥味的?”

“蒋寿蒋副指挥使,你的三个仆从,四位堂弟在江南都有多所住宅与商铺,你要不要站出来解释解释是如何获得的?”

……

苏良一口气说出了三十多名武将的罪行,且大多都是相州的高阶武将。

这些人纷纷瘫坐在地上,面色如蜡。

“有以公权经商谋私者,速速站出,本官可减免罪行,死扛者,皆重惩!”苏良高声道。

随后,皇城卒们重复着苏良的话语。

顿时。

一批又一批武将从沙场内走出,然后跪在了地上。

不多久,便跪下了近六成将领。

苏良环顾四周,道:“本官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主动承认与被揪出来,罪行完全不一样!”

稍倾,又有一批人站出。

苏良再次环顾四周,发现竟然还有五百余人没有站出。

这些人仍心存侥幸。

苏良朝着皇城卒们招了招手,后者立即会意,当即将剩余那些人的身份腰牌全都收了起来。

收完后。

苏良又高声道:“半个月前,五百名皇城卒与五百名侦察兵赴相州调查武将经商之事,得出的结果是:在相州副都头以上的一千八百六十三武将中,以手中之权牟私利者达一千五百二十四人。”

“只有三百多人是干净的,而现在还有二百多人在说谎,待查明后,这二百多人,罪加三等!”

此话一出,一些站出来的将领都暗道幸运,而那没有站出的二百多人则大多都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们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情,清楚罪加三等后,自己是什么罪过。

很快,这二百多人便被抓出,跪在了沙场一侧。

这时,苏良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

“诸位,曾副使与本官前来相州,目的便是清查武将经商之事,依照朝廷法令,一律严惩。经查,经取证,本官将调查结果率先公布。”

“相州副都头以上,以手中之权谋私利者,共计一千五百二十四人,依罪,需处以斩刑者,共计七十二人,分别是……”

“去官夺职,判处流刑者,共计三百二十六人,分别是……”

“去官夺职,杖五十者,共计五百六十二人,分别是……”

“降官一级到三级者,共计二十八人,分别是……”

……

“所有刑罚,将在五日后统一执行,刚才罪加三等的将领,罪名另算。此番刑罚,不容申诉,不容辩解,亦不会做任何修改!”

听到此话,下面的将领们都慌了。

他们想过会受到惩处,但没想到会受到如此严重的惩处。

“我……我不服!天下经商的武将多了,为何专惩处我相州之武将,武将经商乃是我朝祖宗故事,我无罪,我无罪!”

“我……也无罪,我……我要上书官家,我要大理寺来判刑,你一个小小的御史无权定我的罪!”

“依照《宋刑统》,我不应有此重罪,我不服,我要面见官家,我要看到官家判处我死罪的诏书!”

……

沙场变得躁乱起来,甚至有人想要逃出去。

这时,曾公亮高喊道:“有企图逃窜者,直接射杀!”

嗖!嗖!嗖!

其话音刚落,便有三道弩箭射穿了三名将领的胸膛,后者应声而倒。

很快就没有了气息。

“官家特许本官便宜行事,本官遵军令定刑,不违任何法令,再有反抗者,死!”曾公亮冷声道。

顿时,军营变得安静下来。

无人敢再说话。

若是文人,或许敢闹一闹。

但他们是军人,军营之内,违军令者,重则死罪,可当场执行。

曾公亮有这个权力。

见众人安静下来,苏良再次缓缓开了口。

“你们觉得刑重了吗?觉得自己不该惩吗?谁敢站出来告诉我,他是无罪的,是清白的!”

下方武将,无人敢抬头。

苏良接着道:“你们是大宋的将士,是我大宋北境的一堵墙,朝廷养你们是做什么的,是用来护国保民,抵抗契丹人、党项人的,而你们做了些什么?”

“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该不该死?开设赌场,高息放贷,该不该死?以权谋利,偷税漏税,该不该死?”

“你们是护民保国的兵,却做的是盗贼的勾当,该不该被重惩?若我大宋的将士们都如你们这般,大宋能变好吗?百姓都不受欺负吗?”

“有人觉得自己无罪,是笃定法不责众,别的武将能经商谋私,他也能经商谋私,笃定军队经商是太宗皇帝同意的,所以才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但可曾想过,太宗皇帝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逼良为娼时,你们想过自己的妻女吗?将大把大把的脏钱塞进腰包时,你们想过因你们而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吗?纵情声色时,你们想过入军之时的誓言吗?”

“你们是大宋的蛀虫,你们烂透了,比盗贼,比扰乱边境的党项人更加可恶!”

“当下的全变法,朝廷一直在努力地提高武将的地位,向军中输送更多的将才,让武将们拥有更高的身份,目的是什么,是一旦有战,武将能打能冲,能护卫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但是你们呢?”

“你们这些蛀虫,自言好男儿不当兵,你们自己都看不上自己,自轻自贱,自暴自弃。如今,燕云未收,西夏、辽国虎视眈眈,你们不思勤练体魄,却变成了连累朝廷、坑害百姓的废物,你们说,自己有没有罪?该不该重惩?”

……

苏良这番话,不仅仅是面向这些人,而是针对天下所有的武将。

当下,朝廷已将提高武将地位的承诺提出来了,但目前多数武将的行为与意识却配不上朝廷的承诺。

……

“有没有人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可与本官辩一辩,若本官冤枉了你,本官向你道歉!”苏良提高嗓门,连说三遍。

下方鸦雀无声,被惩之武将,没有一个不心虚的。

……

五日后。

近百名将被处以斩刑的武将被拉到了相州城城南,全民观刑。

相州百姓们纷纷叫好。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武将与相州犯罪之武将有勾连者,也都被记录在案,他们也会被重惩。

……

三日后。

此事在地方各州蔓延传开的同时,也传到了汴京城。

赵祯当即命中书拟旨,令各地路州府主官严查“武将经商”之事,朝廷将给予一个月宽限期,一个月后,若仍有武将与商贸有勾连,皆会被重惩。

一个月,足以让武将们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

与此同时。

命监察御史苏良游走巡查地方,若遇有继续经商为恶的武将,可先斩后奏。

素有砍头御史之称的苏良,完全就是武将们的噩梦。

他们可能不惧宰执,但怕苏良却怕得要命,这位可是真敢不顾一切地疯狂砍头的。

一时间,各个地方的武将都纷纷弃财自保,商人们纷纷拍手称快。

去除了此恶疾的大宋商贸,变得更加公平、公正,在朝廷新法的托举下,民间百姓也变得越来越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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