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舅曹佾来到了府衙。
包拯向其讲述了今日汴河斗殴的详细情况。“定是有大商人在幕后指使!一些商人一心逐利,对当下市易司的监管有所不满,给我一日时间,我定然能找出幕后黑手!”曹佾甚是气愤地说道。
随后,众人便散去了。
待确定此事的性质后,再商议解决之道。
……
翌日一大早。
汴京城的民间小报便刊载了昨日汴河码头南工北工群殴之事。
有人分析原因,称:自市易司成立后,汴河上的钱都被朝廷挣去了。商人利润降低,故而商人使用南工,放弃北工,甚至降低规模。
朝廷若不提高商人的利润,那汴河将因用工问题,纷争不断。
最后,有可能会使得汴河成为一条官河。
这显然是从商人的角度分析问题。
河上商人的利润确实降了,但依然有利可图。
一些商人们习惯了曾经的巨利买卖,而今只是有损了他们的一点利益,他们就不愿意了。
此等歪风,自然不能涨。
午后。
王尧臣、苏良、王安石、曹国舅曹佾再次聚在了开封府。
“我已查明,用南工不用北工,降低商贸规模,正是一群商人暗中策划的,其中为首的有六名大商人。”
“分别是泉州港船商杜五、丝绸商薛荣、开封粮商钱大佑,珠宝商梁济成,丝绸商、香料商朱有兴。”
听到这六个名字,王安石不由得面色铁青。
“这……这……钱大佑、朱有兴还是汴河河商行会的会长与副会长,这二人在我面前不只一次宣讲为了朝廷变法大计,愿意牺牲自我利益,没想到竟是两个笑面虎,太可恨了!”
苏良也没想到是这六个大商人,他们都与这六名大商人打过交道。
当下,这六人在汴河之上的话语权极高。
若他们带头,那估计下面至少有上百名商人都会以“不用北工、降低规模”来要挟朝廷。
利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曹佾又道:“这六人都甚是狡猾,且对大宋法令研究极深,他们敢这样做,一方面是觉得汴河商贸离不开他们,另一方面是朝廷还无法治他们的罪!”
“无法治罪?那我们就以商治商,再培养一批商人挤掉他们的生意,让他们知晓,逆全宋变法而行是什么下场!”王安石说道。
王尧臣摇了摇头。
“不行。汴河商贸甚是重要,而今又处于变法的关键时期,不能搞内讧。当下,汴河还不能离开这六名大商人!”
“那就随他们的意,为他们提高利润?他们一旦尝到了甜头,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王安石愤怒地说道。
包拯也皱起眉头。
这六名大商人就是仗着朝廷会依律法而行,不会用特权对付他们,而他们自认是在为整个汴河上的商人谋利益,汴河又离不开他们,才敢如此放肆。
苏良想了想道:“此事不能用朝廷的法令去约束他们,只能与他们商谈,此事交给我吧!景休兄,帮我约一下他们,今晚樊楼,我做东请他们六人吃饭。”
随即,苏良又看向包拯等人。
“诸位,此事就先交给我吧,对这群人而言,家国情怀无用,只能分析利弊。我若无法令他们服软,咱们再来硬的,无论何时,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变法!”
众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
很快,六名大商人都收到了苏良樊楼请客的消息。
他们自然不敢拒绝。
他们心中明白苏良为什么请客。
但丝毫不惧。
他们认为苏良选择私下聊,一定是去服软的,他们也都准备好了说辞。
……
入夜。
樊楼二楼包间内。
泉州港船商杜五、丝绸商薛荣、开封粮商钱大佑,珠宝商梁济成,丝绸商、香料商朱有兴六人早早地就来到了包间,还特意准备了茶叶、酒水和点心。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蛮干,也不会在官员面前托大。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挣钱。
稍倾。
苏良与曹国舅来到了包间内。
六名商人齐齐站起,皆面带笑容,客套地朝着二人拱手。
“苏御史,国舅爷,能与你们同桌吃饭,已是我们的荣幸,哪能让你们破费,今晚的酒菜,必须我来请!”
“我来!我来!我在樊楼里存有余钱,直接扣除就行,今日有幸能见到苏御史和国舅爷,已是我的大福气了!”
“没想到竟能与二位一起吃饭,我家内人若知我今晚与国舅爷、苏御史同桌,那定会高兴坏了!”
……
这六人,嘴上就像抹蜜一般,厚着脸皮,使劲夸赞着苏良与曹佾。
苏良与曹佾也是面带笑容地应和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双方是许久不见的挚友呢!
寒暄过后,众人分别落座。
苏良端起酒杯,率先开言。
“诸位,在吃饭之前,我先敬诸位一杯酒,诸位在汴河上经营商贸多年,对开封府的贡献甚大,开封府的百姓要感谢你们,朝廷也要感谢你们……”
说罢,苏良端起酒杯。
六名商人都连忙起身,端起酒杯。
苏良敬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依照苏良当下的地位,即使服软妥协,与他们重新商定让利之策,也无须如此放低姿态。
这让六人甚是激动,腰杆全都硬了起来。
一旁,曹佾也对苏良敬酒,一脸钦佩。
若是王安石在这里,没准儿已经撸起袖子大骂或掀桌子了。
苏良敬完酒后,话语缓缓入了正题。
“当下,朝廷新设市易司,由商人管理,官员监督,目的是为规范商贸,使得我朝之商贸更有秩序,未来,汴河将不会是全宋商贸的中心,大宋西北、北境、南境和海上贸易都会更加繁荣……”
苏良说这番话,是希望这些人能知晓进退,主动承认错误。
但是,苏良一说完,六人纷纷开始哭穷起来。
“苏御史,国舅爷,我们也是不容易啊!这两年,为了全宋变法,我们牺牲甚大,远远不如前几年赚钱,甚至连前几年的一半都没有。”
“为了全宋变法,我们愿意牺牲自身的利益,但恐怕就顾不上太多人了!”
“对,生意难做啊!我们也想让河工们都过上更好的日子,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
这番话,显然有威胁之意。
他们说完,曹国舅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前者不知好歹,完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良仍旧保持微笑,慢慢将事情挑明。
“诸位,本官今日来此的用意,你们应该非常清楚。”
“请诸位放心,朝廷不会以强权逼迫大家,更不会罗织罪名放在你们身上,此乃一损俱损之做法,对变法不利,朝廷不屑于用。在此,我向诸位分析一下利弊!”
“商人做生意,无外乎为了两点,名与利。”
“你们可知,你们此番行为,即将错失一次青史留名的机会。商贸变革乃是全宋变法中甚为重要的一环,有人选择成为这一环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有人则选择成为这一环中的一道裂口、缺陷,后者显然是要被后世之人唾弃的。”
“当然,你们可能不在乎名,不在乎家族的名声,不在乎后辈要不要参加科举,咱们再谈一谈利。”
“当下,你们觉得汴河是块金疙瘩,朝廷变法动了你们的利益,你们此番行为是为了汴河上所有商人着想。但你们可知,朝廷变法的目的是为了发掘更多的金疙瘩,比如西北和海上贸易,其未来前景绝对是比汴河要高的。今年你们逆朝廷而行,会让你们因汴河这块金疙瘩而失去整座金山……”
“再说一说你们的未来!未来,或许就在五年后,你们注定是没有什么前途的,你们可以控制汴河的商贸形态,却改变不了其他地方的商贸形态,朝廷不会因你们少数人的利益而毁掉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你们将会被全宋变法形态下的商贸逻辑彻底淘汰!”
……
苏良的语气逐渐变得锋利起来。
“于名,你们得到的奸商之名;于利,你们也会一无所得,因为你们所认可的商贸形式,注定会被淘汰,汴河不是你们的,而是全宋百姓的,如今你们势大,五年以后呢?”
“此外,朝廷会一直盯着你们,我也会一直盯着你们,你们最好祈祷自己永远不会犯错,不然……”
苏良欲言又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越走越窄越坎坷,一条越走越远越平坦,你们自己选择吧!”
说罢,苏良与曹国舅便离开了包间。
这一刻,六名商人的的后背湿透,额头上满是汗珠。
苏良的话语全是笑着讲的,但他们却感受到了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苏良在告诉他们,他们以如此方式向朝廷夺利,注定会臭名远扬,注定会成为汴河上的一只害虫,注定会毁掉他们的家族后代,也会失去所有的财产。
商人们大多没有太浓厚的家国情怀。
但他们却知晓利弊,他们被苏良这番半劝解半威胁的话语吓住了。
更关键的是,他们清楚,苏良能够代表朝廷的态度。
朝廷当下为了汴河商贸的稳固不会朝他们发难,但日后算总账之时,他们必将遭殃。
……
三日后,南工南归,汴河上的北工们正常开工,汴河商贸逐渐恢复了往昔的生机。
汴河码头上也多了一队巡逻的差役,包拯是决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两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