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说罢,欧阳修大步朝前走去。
“这……这就是个疯子!”
高若讷气得眼睛都快要翻白了,对方这是准备要在官家面前吵架,无论输赢,都会使得官家不悦。
欧阳修不在乎仕途,但高若讷却非常在乎。
“怎么?不敢去?”欧阳修谏高若讷一动不动,不由得扭过脸说道。
就在高若讷还在犹豫时,欧阳修大步走到高若讷的面前,直接擒下了他的腕子。
“高司谏,咱们一起去,今日一定要辩个清清楚楚!”
当即,欧阳修便拉着高若讷朝着垂拱殿奔去。
欧阳修正值壮年。
高若讷的力气远不如他,根本挣脱不了。
并且依照目前的状况,他若选择不去,那将又是一件丢人的事故。
……
一刻钟后,二人听宣来到了垂拱殿。
赵祯见到二人,也是黑着脸。
他也读了欧阳修的《与高司谏书》,感觉欧阳修骂的太狠了,但算作诋毁名声,又感觉还不到那个程度。
“高司谏,那篇文章,朕也已经看过,你先讲,你们二人缘何闹成这样?”
“官家,欧阳永叔实在太过分了,臣兢兢业业,从未懈怠,在他眼里,却成了不配当台谏官的平慵媚上的无能之官!”
“范希文被贬谪外放,乃是官家与两府相公的共同决定的,臣参验所闻,并无异议,故而没有发声,然欧阳永叔写这样一篇文章,看似在坏我的名声,其实是在指责官家与朝廷,他认为天子忤民意而逐贤臣!必须严惩欧阳修,免惑众听……”
高若讷甚是狡猾,一句“天子忤民意而逐贤臣”,暗指欧阳修对官家的诏令不满。
赵祯看向欧阳修,想听一听他会如何解释。
欧阳修微微拱手。
“官家,臣写此书散于汴京街头,不止是为了范希文。”
“当下,范希文已赴地方,臣再为其求情已于事无补。臣写此书信,乃是想让朝廷听一听民间百姓的声音。”
“官家,自您继位以来,屡诏群下,勤求直言,为开言论,特设直言极谏科,群臣拥戴,百姓欢喜,朝堂甚是清明。”
“臣不相信官家会堵塞忠良之口,自取覆灭之道。台谏乃官家之口,百姓之口,若不能言说宰相之失,朝堂之弊病,要台谏何用?”
“范希文之所以发言,正是因当下台谏噤不得语,多数出自宰相门下,所言皆为赞美之语,如此,大宋何以兴盛?”
“台谏不语,才引得百官谏言,这难道算得上越职言事,算得上结党谋私,算得上离间君臣?臣不能理解。”
“刚刚,高司谏为我扣下了一个‘因吾之文,天子忤民意而逐贤臣’的帽子,我认可官家确实驱逐了贤臣,但不认可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些自私自利,无关怀天下之心的佞臣!”
……
欧阳修越说越起劲,眼泪都不由得流了下来。
他在哀叹台谏官们成为了宰执的附庸。
他在倾诉若有越职言事之罪,朝堂将会成为两府相公的一言堂。
他在讥讽当下的朝堂以朋党罪害忠臣……
赵祯陷入思索中。
而高若讷气得攥紧拳头,却不知该如何反对欧阳修。
片刻后,欧阳修完成了他的发言。
“官家,此番话乃臣心之所想,写《与高司谏书》也只为让官家与诸位相公听到民声,若官家认定臣诋毁同僚,越职言事,臣甘愿受罚!”
欧阳修重重拱手。
“官家,欧阳永叔在颠倒黑白,范希文与他皆是务名无实,若将他们留在朝堂,那恐怕您……你一日都不得安宁,臣建议……”
唰!赵祯大手一挥,打断了高若讷的发言。
他缓了缓道:“高司谏,欧阳校勘写文讽你,虽算不上诋毁,但也有些言过其实,朕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先退下吧!”
高若讷一愣,看了一眼欧阳修后,拱手道:“臣告退!”
说罢,高若讷便快步离开了垂拱殿。
这时,赵祯从御座上站起身来。
“欧阳校勘,你以为朕治范希文越职言事之罪,欲日后堵塞言路?你以为朕看不出范希文所谏之事皆是为了大宋天下?你以为朕看不出你们这些被归为朋党的一群人是忠臣?”
“官家,那……”
欧阳修顿时愣住了。
他疑惑赵祯明明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外放范仲淹。
“你们啊!一个个的,满腔热血,忠心可鉴,但是能力还差一些,比吕相还是差一些。”
“朕清楚你们想让朕学秦孝公改革变法,施行新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范希文过急过燥,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但偌大一个大宋朝,怎么可能处处是清溪?”
“朕逐他,是为了朝堂稳定,是为了打磨打磨他,若日后他真有能让朕满意的变法之道,朕自会让他归朝!”
欧阳修渐渐明白了赵祯的用心。
皇帝有皇帝的难处。
在当下赵祯的眼里,朝堂稳定是第一位的。
若范仲淹在朝,那恐怕每次朝会都将吵得不可开交,文武百官都不得不战队,分成派别,那就真的变成党争了。
赵祯看向欧阳修。
“你捅了这么一个篓子,已成两府与台谏的眼中刺,日后你在馆阁大概率也是遭孤立的,不如也去外地吧,磨一磨脾气,长一长地方政事上的经验,若有治国良策,朕自让你归来,争一时得失,没有任何价值!”
“官家用心良苦,臣遵命。”
欧阳修重重拱手,完全理解了赵祯的想法。
……
翌日,中书下发诏令,命欧阳修前往夷陵县担任县令。
赵祯对那篇《与高司谏书》并没有封禁。
只告诉两府相公们一句话:不要去堵任何人的嘴,天下人自有公断。
顿时,首相吕夷简明白了赵祯的心意,当即警告下面众官员,不可再利用台谏排除异己,私结党派。
而高若讷得知赵祯的这个惩罚后,先是狂喜,而后细细一想后又郁闷了起来。
他看似赢了,其实输得尤为彻底。
与此同时。
他与欧阳修的馆阁论辩也被一些吏员传到了民间,百姓们几乎全都站在欧阳修那边谴责高若讷。
这也让高若讷明白,接下来如何做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台谏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