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宋的祖宗之法放在这里。
他若真直接将包拯贬谪外放,剩下的台谏官能将垂拱殿的顶棚掀翻。这时,赵祯看向一旁的内侍。
张茂则立即来到赵祯的身旁,对着包拯说道:“包学士,官家的衣服都被唾液打湿了,须换衣装。”
在张茂则挡下包拯的同时,赵祯快步朝着后厅奔去。
包拯欲追,却又被张茂则伸手拦了下来。
“包学士,你又不是不知官家的脾气,官家盛怒之下,很难给你一个答复,不如让官家静一静。”
“另外,茂则以为,此事放在明日朝会上解决更合适。”
听到此话,包拯恍然。
他朝着张茂则微微点头,然后退出了垂拱殿。
张尧佐被授四使,两府相公们却缄默不言,显然被授意过,而朝会之时,正是台谏官们廷议的最佳时机。
……
翌日清晨,常朝朝会,如期进行。
赵祯称病未至,循例由首相文彦博主持朝会。
半个时辰后。
首相文彦博与官员们将诸事讨论完毕后,正欲散会。
却发现。
数名台谏官率先走到门口,将垂拱殿的大门关住了。
门口的御史唐介唐子方高声道:“烦请诸位与台谏共议张尧佐除授四使之事!”
听到此话,众相公的脸都拉了下来。
谁都知这是官家的心意,台谏以此方式,显然是向两府示威,将官家逼出来。
首相文彦博皱起眉头,看向门口的众台谏官。
“张尧佐除授四使之事,已然任命,台谏若有异议,可上谏提出异议,如今在垂拱殿堵门,成何体统?”
知谏院包拯站了出来。
“台谏有纠弹谏事之责,上谏难解之事,可申请廷议,今之堵门,便为廷议。官家之旨,若无中书签署,难成诏令,烦请文相解释一下,张尧佐有何功劳,可任四使?”
此话一出,整个垂拱殿都安静了下来。
包拯之言,显然是在切责宰相了。
但却有理有据。
张尧佐的任命正是由中书下发,没有文彦博的章印,此诏令不可能下发。
就在这时,赵祯大步走了过来。
群臣齐齐拱手。
赵祯站在御座前,瞪眼道:“还在论张尧佐之事吗?你们称张尧佐不足以任三司使,朕将其罢免了;你们称张尧佐乃是外戚,不能入两府,朕便给了他几个节度使类的粗官,还要争吗?正事都不做了?”
此刻的赵祯,俨然是大怒。
一时间,群臣低头。
就在台谏官们都不知如何开口时,唐介站了出来。
“官家,太祖、太宗都曾为节度使,恐非粗官!”
这句话一下子将赵祯噎住了,气得直想将桌子掀翻。
唐介抓到他一个语句的错漏,直接将太祖太宗搬出来了。
然而,唐介还没完。
在包拯正要站出来进言的时候。
唐介接着说道:“官家,臣欲弹劾首相文彦博!”
群臣都是一愣。
不知唐介怎么一下子将矛头指向了文彦博。
唐介接着道:“早些年,文相知益州之时,曾暗中送灯笼锦于贵妃。臣怀疑,文相早年便阴结贵妃,才有了今日首相之位。”
“而今,张尧佐连任四使,文相却未提出任何异议,是为报恩。臣怀疑他与后宫仍有来往,乃为己谋私,专权夺势!”
“砰!”
赵祯朝着御案上重重拍了下去。
“唐子方,你的意思是朕被文相与贵妃玩弄于鼓掌之间,擢升张尧佐全是二人之计?”
此话一出,群臣皆拱手。
前朝与后宫若有牵连,那就是大罪,也说明赵祯无能,朝堂百官无能。
唐介挺着胸膛道:“不然,臣实在想不出张尧佐何德何能可有此恩宠?”
一旁。
文彦博连忙道:“官家,唐介完全是胡说八道!当年臣确实送了灯笼锦,但那是同乡之谊,臣与张尧佐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赵祯微微点头。
他是明白这一切的。
张尧佐的恩宠完全是他给的,与张贵妃确实有关系,但与文彦博没有任何关系。
而此刻,包拯等人突然明白了唐介为何这样做。
唐介亦知官家清楚此事与文彦博没有关系。
他如此做,完全是将这次“谏言之责”揽到自己身上,以免台谏们都被外放。
并且将赵祯听信张贵妃枕边之言的事实委婉地讲了出来。
这一刻,赵祯黑着脸。
他不容忍唐介如此诋毁当朝首相和他的爱妃。
“唐介,台官言事,职也,然不可胡乱攀咬,无凭无据下,乱言乃台谏官之大忌,不惩,不足以肃朝廷之纲纪!”
此话,显然是针对所有台谏官说的。
“知制诰何在?立即拟旨,外放唐介至春州任通判!”
春州,乃广东岭南烟瘴之地,一去难回。
首相文彦博也是大惊,官家的这番惩处有些过重了。
“官家,唐御史虽言之有误,但直言敢谏,未曾失职,若如此重罚,日后台谏恐……恐无人敢言,请官家收回成命!”
“请官家收回成命!”两府的相公们都纷纷拱手。
赵祯深呼一口气。
他说完,也觉得有些惩罚过重了。
他缓了缓,道:“那……那就外放至英州任通判吧,将他带出殿外。”
英州虽也在广东,但条件比春州要强的多。
随即,唐介被架了出去。
这时。
众台谏们不约而同,全都上前走了一步。
唐介不怕被贬,他们也不怕贬,为了大宋江山,他们都愿意被贬谪外放。
众官员都被台谏们的气势所震慑。
这些人都是耿直之士,为了心中的目标,莫说被贬职,被罢官,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是容易豁出去的。
今日,若有某个台谏选择撞柱死谏,那此事就闹大了,必留史册。
赵祯看向包拯那一脸凝重的表情,心中有些慌。
这个大炮仗若全力开火,整个朝堂的官员恐怕都压不住。
“咳咳……”
赵祯干咳了两声,道:“众卿之意,朕已明晓,让朕再考虑考虑吧!”
听到此话。
众臣便明白,官家已经妥协。
当场妥协,有伤皇威,这是准备要找个台阶下了。
……
当日晚。
文彦博来到了张尧佐的府邸,待了半个时辰后,迅速离去。
大厅内。
张尧佐坐在一张红木椅上,一脸郁闷。
一旁。
他的老仆道:“官人,您真要请辞?或许这不是官家之意,只是文相之意呢,你若请辞,贵妃在后宫无依,恐难成皇后啊!”
张尧佐一脸无奈。
“那能怎么办?官家都扛不住那群台谏官,我能抗住吗?”
“与其被骂死,不如不争,保官家体面,也让官家觉得有愧于我,这辈子,我是难入两府了!”
……
翌日清晨。
张尧佐入宫,请辞四使之职,欲回河南府养老。
赵祯安慰他一番后,同意他辞去了台谏官们最反对的宣徽南院使与群牧制置使,只留下淮康节度使和景灵宫使之职。
张尧佐跪地谢恩,哭得稀里哗啦,而赵祯最吃这一套。
当日,中书便宣告了此诏令。
如此,赵祯没有失去皇威,台谏官们也没有了异议,此事渐渐平息了下去。
……
十日后,唐介前往英州任职。
在其在英州待了两个月后,被改职为:通判潭州。
两年后,唐介被召回朝廷,擢升为殿中侍御史。
因此事,包拯的唾面谏与唐介的真御史之名传遍天下,台谏之势,渐增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