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国相不但来了,还请来了我朝大儒,海东孔子崔老,不知他老人家有没有资格与苏司谏谈一谈呢?”崔尚安说罢,站到了一侧。
而崔冲这时朝前走了一步,挺胸看向苏良三人。
他在等苏良三人向他行礼。
在高丽。
莫说满朝文武,即使高丽王都要朝其拱手行礼,唤一声:崔老,以表示对学问的尊敬。
但苏良却没有任何反应。
苏良没有任何反应,刘昱和夏丰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崔冲见苏良面带不屑,不由得胡子一翘,瞪眼道:“苏良小子,你倒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向来不守礼节,依照老夫的辈分,即使你朝的孙复、欧阳修等人见到我,也要拱手相拜,大宋号称礼仪之邦,这点儿礼仪,你都不懂吗?”
苏良淡淡一笑,反问道:“海东孔子,谁承认的?”
此话,一下子将崔冲噎住了。
大宋的读书人自然是不承认这个称呼的。
崔冲也就是见孙复和欧阳修不在这里,才敢如此充大辈。
他虽然比孙复和欧阳修的岁数大,但论起学问,孙复和欧阳修定然是不服他的。
孙复在此,或许见其年迈以及知其在高丽的地位,还会拱一拱手。
欧阳修若在这里,恐怕已经骂起来了。
海东孔子?
天下谁人都不敢称孔子,他一个拾人牙慧的高丽人竟然敢自称孔子,那不是找骂吗?
要是王安石知其自称圣人,但见其实力一般,甚至会动手揍他。
在王安石心里,当世只有一人可称为圣人,那就是苏良。
苏良不待其回复,便上前走了两步,然后道:“本官令你国国相前来,乃是因本官此次外巡,代表的乃是我朝官家,见我如见我大宋官家,本官还没有责怪你们礼仪有失,伱们倒是指责起本官来了,辽国皇帝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苏良后发制人,瞬间将气势夺了回来。
刘昱和夏丰都忍不住将身子挺得直直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爽了。
崔冲干咳一声。
“苏良,苏司谏,老夫不与你争口舌之利,且让老夫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相答,答完后,我们便将宋人全部放回。如何?”
“但问无妨。”苏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朝黑心商人贩卖人口至我高丽,此事非我高丽朝廷之失,我家国主特派崔郎中为你国寻人,此行为实乃相帮贵国。然你却以进度缓慢,施行登州港三禁之策,无端欺辱我朝商人,更是以十日之期相逼,此举,不仁不义,无礼无德。”
“威胁施压相帮者,实乃小人行径,苏司谏可否给老夫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良听完后,摇了摇头,叹息道:“唉!海东孔子,真是徒有虚名啊!”
“崔夫子,三岁孩童尚知不可欺老弱妇幼,若高丽国有少女妇人被贩卖至我大宋,只要我朝廷知晓,不出七日,必然能将其解救出来,并重惩贩卖者,此乃君子之本性,为人之道义。”
“今我大宋七百多名少女妇人陷入高丽禽兽之口,晚一日,便可能有数人被凌辱,甚至丧命,尔等先想的不是本性道义,而是在帮扶我大宋。若你闺女被贩卖,我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帮扶高丽呢?”
“尔等想法本就落了下成,即使是帮扶,我朝告知贵国已整月,却只救回了十三人,此等效率,不是恶意拖延,还能是什么?为了我朝七百多名少女妇人,莫说本官施行了登州港三禁之策,即使兵发高丽,灭了你们,天下也无人敢指责?”
“为了自国百姓性命,我朝做什么都不过分!百姓之命,大于天!若朝廷连自家百姓都保护不了,那算个什么朝廷!”
……
苏良身后,刘昱、夏丰听得心情激动。
他们终于意识到为何朝堂相公都称“苏景明一人,可抵十万精兵”了。
此等口才,此等风采,此等对国对民的态度,任谁都倾佩万分。
不远处船只上的水军士兵们,眼眶泛红,近乎泪目。
苏良这番话,让他们感受到了朝廷对每一位百姓的重视。
这种重视让他们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崔冲气得嘴唇颤抖。
他缓了缓,提高了声音道:“苏良,莫偷梁换柱,故作大义。”
“老夫且问你,若我们如约归还宋人,在登州港经商受损失的我朝商人应该如何赔偿,他们没有触犯任何法令,而登州港三禁却让他们损失巨大,这是不是你的错,你该不该致歉,该不该赔偿?”
“哼!”
苏良冷冷一笑,道:“该致歉,该赔偿!不过该是你们高丽朝廷致歉,高丽朝廷赔偿!”
“你胡说八道!这完全是你所导致的!”一旁的崔尚安瞪眼道。
后面有书记官记录着,他必须说几句强硬的话语。
不然回朝后,高丽王不会惩罚他们的“儒学吉祥物”和他老丈人,崔尚安只能做背锅人。
苏良睥睨地看向对面。
“崔夫子,李相国,你们应该是最清楚高丽国在外的名声的。”
“实为蝼蚁,却摆出一副鸿鹄之态,向国内百姓宣讲,京东东路曾是高丽故土,太极八卦、文字刺绣,皆是高丽所创,偷我朝汉唐文化,自称祖先所留,你们的祖先,才认识了几年字,如此教化,使得高丽商人不断偷盗我大宋书籍、发明,技法……”
“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连偷窃汉唐文化的东瀛人都认为你们才是真正的偷国。登州港三禁只是对你朝商人略加惩戒,你们的朝廷失德,报应自然会算在你们的百姓身上,若想让你们的商人在外面受到尊敬,须先让你们的朝廷懂得如何做事!”
……
苏良中气十足,骂得对方几乎抬不起头来。
“咳咳……咳咳……咳咳……”
崔冲气得脸色涨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高丽国相李子渊看向苏良,瞪眼道:“苏良,我朝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本相且问你,待我们将宋人交还,你是否能立即废除登州港三禁?”
苏良摇了摇头。
“如约交人,三个月后可解禁!”
“你……你……欺人太甚!”李子渊伸手指着苏良说道。
苏良微微一笑,不予理会。
而这时,缓过劲的崔冲走到甲板最前面看向苏良。
“苏良,我高丽乃是辽之藩国,莫说是你,你家皇帝也没有资格对我朝的管理指手画脚。”
“老夫再次警告你,待我们交人后,你若不立即废除登州港三禁,我们将联合辽国、东瀛,甚至西夏,共同谴责你们。”
“此举,实非大国之为,如此做,只会让尔朝的名声扫地,若老夫写篇文章,天下遵循儒道的文人必将群起唾骂你,你将会成为尔朝的罪人,儒家的弃徒!”
听到此话,苏良顿时笑了。
此话对一般的读书人或许有用,苏良却完全不在乎。
“你个老书虫,应是在家太久,不知世事了,即使你能说动辽国、东瀛、西夏,你们四国共击我大宋,那有如何?我大宋根本不惧!”
“你大可去辽国一趟,去西夏一趟,你看他们敢开战吗?”
苏良骤然放大了声音。
“还有,你真以为自己是当代孔子了,写篇文章,天下人便会云集响应吗?”
“你这种腐儒,死后见到孔夫子,他老人家也不会认你为门徒的,读了一辈子书,真是读到狗身上去了,没理还有硬辩,实乃自取其辱!”
“噗嗤!”
苏良的话音刚落,崔冲便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昏倒在了地上。
活了七十载,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
“快……快……快……将崔老抬到舱内救治!”李子渊连忙道,若崔冲死在这里,他罪过就大了。
而此刻。
刘昱和夏丰皆是一脸崇拜地看向苏良,整个人都傻了。
孙胜、杜雷和后面的护卫们都是高高抬起头,能护卫苏良,他们觉得实乃一生之荣耀。
今日之场景,已够成为他们老迈之时吹牛聊天,受人敬仰的资本了。
随即。
苏良再次看向李子渊,道:“李国相,可还有问题要问?本官一定据实相告!”
李子渊摇了摇头。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话语之力能有如此可怕。
此刻的他,只觉得苏良就是一个恶魔。
崔尚安低着脑袋,根本不敢望向苏良,他庆幸自己当时拒见了苏良,不然受辱的就只是他自己了。
“那今日可打算放人?”苏良又问道。
“放!放!放!”李子渊扭脸高喊道:“放人!全都放掉!”
李子渊已经不在乎回国后受什么惩罚了,他只想迅速离开这里,这辈子他都不想再见到苏良。
……
海面上。
火红的夕阳渐渐落去,天色渐暗,船上渐渐点燃起灯火。
被贩卖到高丽的少女妇人们陆续被接到大宋自己的船上。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有人哭着喊着要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有人不停地朝着官差们道谢……
刘昱和夏丰安排的甚是细腻。
为她们寻了大夫,安排了衣物,准备了餐食,并在岸上已为她们找好了休息的地方。
明日一早,有体力恢复者,便会陆续将她们送回家。
而李子渊交接完毕后,直接调转船头,连夜奔向了高丽方向。
今日之事,也被刘昱手下的书记员尽数记录。
明日此事便会传遍蓬莱城的大街小巷,随后还会传到汴京,甚至传到各地州府。
让大宋所有百姓都铭记苏良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百姓之命,大于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