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长清县县城,月上人家客栈。
苏良在大堂吃完饭后,正欲上楼休息,迎面便碰上了下午遇到的那名丝绸商许重德。
许重德看到苏良,当即拱手道:“兄台,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若不是你的护卫,我恐怕就要挨揍了!”
苏良礼貌一笑。
“举手之劳而已,倒是许兄这番助人之举,令在下甚是倾佩!”
许重德顿时也露出笑脸,道:“小善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叫许重德,字善之,济南府人,乃是一名丝绸商,也做一些玉器古董生意,不知兄台是哪里人,作何营生,咱们交个朋友。”
“苏景,字流云,开封府人,倒腾一些文房用具,养家糊口。”苏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出门在外,总要有个名号。
而作为一名商人,愿意让这些失足的女人从良,并给予营生。
“作为一名商人,我时刻响应着朝廷的变法政策,一个合格的商人不是让自己有钱赚,而是能让更多的百姓有钱赚!”
听到此话。
很多人都会觉得她们晦气。
与此同时。
刚下楼。
而中间坐着的正是丝绸商许重德以及两个正在登记名单的书写人。
“可以,我会再呆两日吧!”苏良笑着应和道。
苏良苏景明,名气太大,他要以真名报之,估计能吓跑一群人。
那里的歌伎,扭扭腰肢陪陪酒,再唱几首曲子,便能吃喝不愁。
二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离去了。
不得不说,境界非常高。
人群外的一名汉子高声道:“大官人,为何只招女工不招男工?”
许重德看到了不远处的苏良,道:“苏兄,这是要出去?”
便看到有许多女子围在大堂的一个角落。
苏良顿时乐了,这是王安石在齐州时的原话。
此话一出,引得周边妇人们投来赞许的目光。
这位许大官人的觉悟,比汴京城九成商人的觉悟都要高。
许重德摇了摇头。
很多都是穷人家的女儿,被迫无奈,迫于生计,才以此为业。
“只要工钱高,我也能学啊!”汉子道。
听到此话。
苏良不由得对许重德肃然起敬。
“实在抱歉,丝织作坊都是女人,你混进去,我实在不放心,我要为女工们的安全负责!”
都是可怜人。
这时。
长清县百姓都将卖肉的暗娼称为半掩门。
“敢问苏兄在这里待几日?今晚小聚一番如何?”
许重德站起身,笑着道:“这位大哥,当下女人找个营生比男人困难太多了,并且我开的是丝织作坊,你那如擀面杖粗的手指能绣花?”
这时。
翌日,近午时。
数名妇人袖子一卷,将那名捣乱的汉子推了出去。
苏良准备出去溜达一圈。
长清县比不上汴京城。
许重德紧接着说道:“另外,麻烦诸位也告知‘半掩门’的姑娘们,虽然去我的丝织作坊打工没有在半掩门赚的多,但胜在长远,若是能学个一技之长,下半辈子不能说不愁吃穿,也至少能糊口,我欢迎她们也能前来报名,有一个,我收一个!”
“苏兄,失敬失敬!”许重德再次拱手。
“至于酬劳,你们也放心,我许重德在济南府还是有些名声的,正常情况下,日钱绝对不会低于百文,一月结一次钱,包吃住,若不想干,随时都可以离开。”
苏良笑着道:“天气甚好,出去溜达溜达。”
“诸位,请尽管放心,今日报完名,明日我便雇马车送你们前往济南府,我有五個丝织作坊,足足需要上千名纺织女工!”
……
而这里的女子伺候的都是一群糙汉子,经常受到虐待,有的年纪轻轻,便患了一身花柳病。
苏良对许重德的印象极好。
此人虽然看上去也有商人的市侩与不稳重。
但仅凭他为如此多的乡下妇人甚至半掩门之女提供生计,以及道出那句经商是为让更多的百姓有钱赚,便值得令人尊重。
一名商人能有这样的觉悟,非常稀缺。
苏良也想通过他,了解一下济南府的商贸状况。
与当地商人交流,比查看地方官府提供的各类数据更能了解实情。
“我大宋所需的就是这样的商人,若有可能,我定要将他立为典型,引导天下商人效仿!”苏良喃喃道。
作为一名全宋变法的主策人。
苏良看到这样一位为百姓生计考虑的商人,就如同三伏天喝下一碗拔凉拔凉的井水一样开心。
……
随即。
苏良便在长清县溜达了起来。
他并非是盲目溜达,而是有任务地巡视。
他需要看一看地方的道路、桥梁、田地、县学、武学等是否合乎标准,这反映着地方官府的执政能力。
他需要听一听老农工匠、书生商人对各种变法之策的评价,以此确定变法策略是否执行到位以及到底有没有出现畸形。
他还要去长清县的一些休闲娱乐场所瞧一瞧,看一看有没有狗仗人势的泼皮恶霸鱼肉百姓。
……
日近黄昏。
苏良心情美好地回到了月上人家客栈。
出门时,因许重德招女工,他心情甚好;回来时,因未发现任何问题,他的心情亦好。
苏良刚回屋没多久,许重德便来了。
他邀请苏良前往客栈斜对面的酒馆一聚,喝酒聊天。
苏良爽快答应。
酒馆包间内,二人相对而坐。
片刻后。
各色菜肴上桌,都是苏良喜欢的地方特色菜。
许重德抱着一个五斤的酒坛,道:“苏兄,此酒名为莲藕酿,乃当地百姓自酿,外地人很难喝到,其劲道甚大,你品一品。”
当即。
许重德掀开坛塞,为苏良倒了一碗,又为自己倒了一碗。
苏良端起酒碗,浅尝了一口。
“入口甘冽,微甜中带着些许苦涩,有解乏之功用,好酒,好酒!”
“苏兄实乃懂酒之人,来,我们干了!”许重德端起酒碗。
“砰!”
二人酒碗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随即,二人便闲聊起来。
“苏兄,在我眼中,全宋变法之策甚好,其让更多普通商人有了用武之地,像我,以前根本做不大生意,因要向官府打点,要防止被权威抢了生意,又怕被歹人抢了,但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
“我的目标是能将济南府的丝织品发扬光大,不仅要做贡品,还要做百姓们都穿得起,穿的舒服的丝织品,江南的刺绣算什么,总有一日,北方的工艺一定能超过江南。”
“我最崇拜的就是曾经的齐州知州王介甫和通判司马君实,这二位,那是真拿商人当亲人的父母官,若没有他们,济南府怎么可能有如此盛况!”
……
许重德甚是能说。
虽然他的很多说法,苏良觉得都有些浅显。
但对他的这种经商态度还是较为倾佩的,不自觉的,就与他深聊起来。
苏良还忍不住为他讲了许多做生意的大道理,引得许重德不断点头。
二人从全宋变法聊到济南府,从济南府聊到丝织品,从丝织品聊到济南府的商人们……
二人相谈甚欢,足足聊到深夜,将五斤莲藕酿尽数喝完后,又喝了一壶清茶,才散了场。
……
翌日。
许重德在月上人家客栈的招聘继续。
一些没有契约的半掩门女子也纷纷前来报名,许重德基本都会全部接收。
与此同时。
一些报过名的女子已经带着行李,坐着马车被拉走了。
那名“卖身葬父”的玉莲,花了两日埋葬了其父亲后,也坐上马车前往了济南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