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比官员更懂得与百姓打交道,甚至有时还能欺负官员。
曾经,大宋也裁减过一批吏员。
但并未动榷务的吏员,因为他们非常重要。
而今,苏良四人之策,以商治商,将贸易权重归市场,俨然是要将这些茶务吏员的铁饭碗全砸了。
赵祯很纠结,他担心会发生吏员暴动。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搭在衣桁上,苏良的官服、官帽。
每当犹豫不决时,他都会看向此物。
他想了想后,朝着一旁的内侍押班道:“午后,召两府相公们议事。”
……
午后。
文彦博、夏竦、张方平、范仲淹、吴育、宋庠、富弼、曾公亮八人来到了垂拱殿。
八人认真地看完了苏良四人撰写的《茶引法》。
“众卿,你们如何看?”赵祯问道。
张方平率先开口道:“当下,交引法确实是弊端重重,理应改革,臣以为此茶引法可行,不过……不过裁撤所有茶务吏员,而未曾交待如何安排他们,是有些冒失还是另有深意呢?”
随即,范仲淹站出来说道:“交引法使得不法商人虚估加抬且与底层胥吏勾结,已成大害。当年的见钱法,便是整改此法之策,但由于其伤害太多商人利益,使得朝廷成本支出太大,无奈废止。而此法的关键,在于澄清胥吏之害,对商人茶农皆有好处,已算得上良策。”
“此策能不能有效果,关键便在于裁撤胥吏。臣以为,不可对胥吏采取一刀切之法,不然易引起胥吏反抗,甚至聚众哗变!”富弼补充说道。
……
最后,夏竦慢悠悠地站出来道:“老臣觉得,此法可以一试。但前提是安排好胥吏的去处,而不是将其裁撤掉便不管不问了,他们虽非官,但无错而裁,实非我朝朝纲!”
“如何安排他们呢?”赵祯问道。
夏竦想了想,回答道:“各个地方衙门所需的胥吏甚多,将他们安插到其他衙门事务上即可,以此便能免除后患。”
夏竦说完,文彦博便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此法除了为朝廷增加茶利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去恶吏而澄清茶务秩序,若让这些吏员负责其他差遣,吏员冗多之患,依然存在。”
夏竦扭过脸来。
“那依文相所言,天下有胥吏十数万,都要裁撤,以还商贸良序吗?如此做,不是逼着这些人造反吗?”
这时,宋庠站了出来。
“官家,地方胥吏因无俸禄而贪,不如精简胥吏,而后为胥吏开设俸禄,以俸养廉!”
听到此话,范仲淹直直摇头。
“不可,绝对不可。高俸朝廷给不起,低俸又不足以满足胥吏吃喝,天下十余万胥吏,即使裁减一半,朝廷也是养不起的。”
……
众相公开始争辩起来。
赵祯微微皱眉。
仅仅是裁减茶务胥吏,众人的分歧就这么大,如果以后裁减冗官,恐怕矛盾就更大了。
众相公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讨论出令赵祯满意的结果。
最终,赵祯决定,明日再议,看苏良四人会如何说。
……
翌日,一大早。
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所有官员都来到了垂拱殿。
昨日众相公的讨论内容。
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五人也都基本知晓。
赵祯率先开口道:“今日所议,乃是施行《茶引法》后,如何安置茶务吏员事宜。苏卿,你站出来讲一讲吧,为何要坚持将茶务吏员全部裁掉?”
苏良大步走出,道:“官家,理由有二。”
“其一,《茶引法》施行后,很多茶务衙门都将会被废除,这些吏员自然不可能继续经营茶务,留之无用,且很多地方吏员本就冗余,为给地方官衙减轻负担,提高人效,故而裁之。”
“其二,杀鸡儆猴。此策在裁撤茶务吏员后,并无安置之法,乃是臣等刻意为之。近年来,胥吏与百姓间的矛盾越来越严重,拥有肥差的胥吏,皆是官员亲属,地方豪强之族人,普通商人们要想做好生意,必须打点胥吏,有些胥吏甚至能够欺辱威胁官员,恶势越来越大!”
“臣知晓,当下要整治天下所有胥吏并不现实,故而想借《茶引法》之机,先对这些茶务吏员动手,以此震慑天下贪墨之吏员,整治当下吏员的不正之风!”
赵祯微微点头。
苏良的出发点并没有错。
这时,宋庠站了出来。
“景明,你的设想并无错,但你想过没有,茶务吏员至少也有两万人,若一下子裁撤,使得他们没了生计,会不会发生暴乱,会不会引起底层不安定?”
此顾虑,苏良早就思考过。
他回答道:“茶务胥吏暴乱,是《茶引法》能够引起的最坏后果了。但若不施行《茶引法》,不但朝廷失茶利,长此以往,底层皆是恶吏奸商,风气一坏,我大宋底层的根儿便彻底腐烂了,恐怕造反的就是百姓了!”
“这两万人看似很多,其实散布四处。臣以为,只要地方官府严管严治,定能解决问题。若无法解决,便派兵镇压!”
“这是那些吏员自食恶果所致,他们若不与奸商勾结,怎么使得交引法崩坏,他们应该承担这个问题!并且胥吏的家庭条件与收入,远远高于底层百姓,若朝廷放出强硬姿态,他们造反的可能性并不大!”
苏良这番话说得极为硬气,一改往昔变法时对底层的怀柔之策。
听到此话,夏竦有些不满意了。
“苏御史,依照你之言,不还是难以解决《茶引法》留存的后遗症吗?”
“将那些胥吏分置到其他衙门不行吗?非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你以为你在惩治胥吏,你是逼得底层更加混乱!”
苏良看向夏竦。
“夏枢相,变法不是鸡窝倒鸭窝,鸭窝倒鸡窝,我们明知底层胥吏有问题,并且此问题将越积越严重,为何不能刮骨疗伤呢?”
夏竦反驳道:“你……你这是以偏概全,并非所有茶务吏员都是恶吏,为何全部要裁,那些无错者,不是被冤枉了吗?”
苏良摇了摇头。
“冤枉?身于一片泥沼之中,如何能不沾污垢,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们当下要做的,是挖掉滋生地方茶务胥吏贪墨的土壤,而非某个人的好坏!”
“论好坏是非,是天下百姓的利益重要,还是少数胥吏的利益重要?孰轻孰重,夏枢相心里难道没数吗?”
“全宋变法,我们要考虑的是全局得失,若因有瑕疵,便无所作为,那事事难成!”
……
随即,苏良看向赵祯,拱手道:“官家,臣不仅认为此次要强硬决绝一些,以后在盐务、酒务等榷务之上,都应坚决地砸掉那些尸位素餐的吏员的铁饭碗,甚至官员也可直接罢黜!”
“变法,本就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今日怕百姓暴动,明日怕官员反对,后日怕豪商巨贾们罢工,那还变什么法,臣不如回家去哄孩子!”
“这只是一个开始。臣不但主张裁撤胥吏,以后还会主张裁撤官员,裁撤那些无用的官员,他们事事不成,造反就能成吗?”
……
可能是昨日休息的比较好。
苏良的嘴就像火器营的管状火器一般,句句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今日,他是非要将茶务胥吏们的铁饭碗砸碎了。
这一刻,赵祯与众臣都看出来了。
苏良之心,不仅想裁撤胥吏,还有意裁减官员,只是时机还未到而已,恐怕到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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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