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都监身上负创十余处,一只眼睛也废了,若不是四太子舍命相救,某等必已被宋军包围,唯有一死!”
夏日晚风徐徐拂过,吹散了刚刚逃出升天的这支女真兵马身上血气。
百余轻骑闯过两道拦截奔逃至此,此时已是疲累不堪,有些负伤过重的,只浑浑噩噩跟着坐骑至此,马一停,身上那口气松下来,当即便倒撞在地上没了生息。
还能动弹的人也顾不上理会他们,挣扎着将马放到一条小溪旁边休整,一时之间,暮色之下到处是人马喧嚣嘶鸣。
完颜宗弼这时候也下得马来,他面前,跪了几员猛安级别的军将,他们在白日那场血战中也皆身先士卒,如今全身上下尽是烟熏火燎、甲衣残破,显然也拼尽了全力。
“能抢回来,便是万幸!”这位大金四太子,铁青着脸,比起几十里外的顾渊,脸色好看不到哪去。
他的肩甲上卡着支短矢,也是混战之中挨的流矢。万幸射中的时候已没了多少力道,被丝绸的里衣兜住。
可突营入内的韩常,却没他那么幸运,被抢出来的时候,人在马上已立不起来。最后是亲卫们找了两匹马用网兜兜着撤走的。至于这回投入反攻的骑军,在宋军层层截击之下更是损失惨重,混乱之中分散突围向北,最后能有六七成活着退过白沟河去就已经算得上运气好!书包阁
完颜宗弼沉吟许久,看着自己麾下这些精锐轻骑的惨状,也不知为了阻滞宋军攻势,他这孤注一掷的反击究竟是胜?是败?
也许只有到了最后决战之时,方才能够揭晓答案了。
他最后向南看了一眼,只见大地已被一片黑暗的雾霭吞没,宋军轻骑也没有进一步黏上来与他们做不死不休的厮杀,显然半个月的血战,加上最后这一日的突击,宋军骑军也被耗尽了精力。
“都起来吧。”牵着马走了两步,他朝着那些跪了一排的军将们和缓说道,“再歇半个时辰,然后各自领着人马,直接撤往霸州去。拔离速那边对上岳飞,也没的什么指望,河北路的战事,也就这样了。只愿咱们此番牺牲,能让宋军缓上那么一缓。熬过了夏天,依托着白沟河,咱们方才同宋军能有一战之力!”
说着,他也牵着自己负创多出的坐骑,一瘸一拐地向着溪水而去,而那条不大的溪流,此时已染尽血色。
……
建炎六年六月十二,宋军在一系列调整之后终于再度全线压上。
说起来,这场北伐战事,宋军打得算不上漂亮。哪怕之前进行了那么多的准备——倾国之力,半年军资筹措;间军司、皇城司、参谋总部,那么多阴谋、阳谋一股脑地招呼向燕云之地;原本想着当是一场气势如虹的钳形攻势,可真到了临战之时,在完颜宗弼顽强阻击之下,两路宋军场面都打得有些场面难看。
岳飞的西路军,仗着骑军数量众多,还算好一些。
轻骑出身的胜捷军、卸下重甲的白梃兵、还有顾渊从西夏点名要来的铁鹞子、以及耶律大石象征性派过来凑热闹的八百契丹轻骑,这些骑军拼凑在一处,同完颜拔离速纠缠厮杀十几日,硬是靠着质量和数量上的优势,将那些女真轻骑杀得退过了巨马河去……
而顾渊亲领的东路,在这场战事中多少显得有些拖泥带水了。
原因无他,这些以重甲步军、强弓硬弩为主力的宋军,到底还是太过依赖辎重补给,并且缺乏在远离后方的陌生地域做大规模进攻作战的经验。尤其是金军袭扰之下,后勤线屡屡遭到破坏,东路八万宋军,在河北路上被不到两万金军纠缠大半个月,着实让他们这些已经自诩天下强军的宋军甲士有些面上无光……
可不服气也是没用,人家女真四太子玩起骑兵来是有几分本事,他先是将骑军撒得到处都是,让宋军骑军四散开来厮杀,而后又瞅准机会,对宋军后勤节点发起突击。
宋军虎穴,那么多的名将谋臣,或许有人算到了金军动作,可具体到协调大军在行军过程中及时调整态势,布置围歼,终究是棋差一着。
那些精锐的女真骁骑,将突击执行的果决而又疯狂,甚至于就算顾渊有心算计,也只勉强逮住了些许断后兵马,最终还是靠着那些契丹骑军,以及靠前部署的殿前司三军方才有所斩获。
人员的伤亡倒是还在其次,响水湾大营,连带着民夫大约只阵亡了两千多人,甚至以交换比来说,宋军在伤亡上是非常的“划算”。军资的损失虽看似沉重,但烧毁的甲胄军械对于如今富庶无匹的宋军来说其实无关痛痒。
——真正致命的损失是时间。
遇袭之时,刘光世并没有来得及疏散渡口,以至于那些带有大量火油的舟船被付之一炬,运河上被焚毁的舟船将河道堵塞。之后清理河道用了整整两天时间,而顾渊以王彦为将,替换负伤的刘光世,重新筹措运力,向北输送军资又用了整整七日,让宋军彻底失去了趁势一鼓作气夺下雄州的机会。
此时,天已入夏,长距离行军,对任何一支兵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更何况附近还有一支随时能威胁自己的彪悍骑军。宋军主力,只得走走停停,一面注意遮护运河生命线,一面向前谨慎推进,直到六月初七,韩世忠的主力方才推进至雄州城下,缓慢展开围城。
而这时候,完颜宗弼早就带着主力退过白沟河去,只不时派出些许骑军,对围城宋军虎视眈眈。
无奈之下,东路实际统军的韩世忠索性将兵马沿河平行展开,在南岸立起连营,想要等着岳飞一点点扫平西面金军留下的堡寨体系,再将战线拉平再一并压过河去。
而完颜宗弼似乎也毫不在意同他在这里消磨耐性,他甚至都未曾增兵,只是以手头有限兵力,接连不断地在战线上寻些破绽,发起小规模渗透,而时间也就在这样的煎熬对峙中缓缓过去……
及至七月,岳飞所部攻占广信军、安肃军、容城;韩世忠帐下解元、成闵分别克复霸州、信安军,总算是将金军在白沟河南侧留下的辅兵、团练彻底扫荡干净,算是为宋军进一步北上,肃清了后路。
七月二十九,宋军以火药爆破雄州城墙得手,拔除了金军留在河北路的最后一根钉子。至此,宋军终于将战线恢复到宣和伐辽前的模样。
而伴随着雄州陷落,白沟河北,那个为了燕云之地,赌上自己最后一口气的帝国也终于有了动作。燕京周围广袤连营中,号角声绵延不绝。在这几个月时日里聚拢的兵马、编练的新军以及为了这场决战赶制的武备,全部浩浩荡荡向着南面屏护燕京的最后重镇——涿州进行集结。
大金在这一刻,拿出了昔日起兵反辽时的勇气与决心。
身为国相的完颜希尹披甲执刀,亲自领军。燕京城中,能提得动刀的男人皆上阵开赴前线。就连已经中风的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都被人用步撵抬到城头,观望这些儿郎远去——去做这场决定天下未来百年归属的国运之战!“……韩都监身上负创十余处,一只眼睛也废了,若不是四太子舍命相救,某等必已被宋军包围,唯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