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放下酒杯，扫了眼宴厅高处主位上穿着件宽大长袍的老头，便收回视线，面容苍老，眼神却清明有神，看起来不像个掌握一州之地的封疆大吏，反而像是个学塾书院的教书匠。

老家伙看起来面色红润，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不过穿一身大白袍是什么意思，给两个儿子奔丧呢……晚宴里不是说荆州世家都来了？没有勾心斗角笑里藏刀，有些无聊……案几上几道荆州特色菜肴，今夜算是没有白跑一趟……曹昂尝了尝鹳雀楼妙龄女子新端上的几道热菜，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突地他心中有所触动，望向宴厅高处主位那个老头。

恰好此时坐在宴厅高处主位上的刘表也望了过来，笑着点头致意。

曹昂只当没有看见，低着头对付盘中美味。

蔡瑁嘴角微不可见地动了两下，一直注意身旁动静的他无奈捂住额头，今夜过后，要想不被州牧大人记恨上已经是侥幸了。

坐在宴厅主位上的州牧大人终于开口，让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动静的世家大族一众话事人放下酒筷，二三十人坐满的宴堂顿时鸦雀无声。

“今夜请诸位来到这里，是想说一件与荆州有关的要事，”高座上的州牧大人笑呵呵扫过宴厅内近三十人，“与荆州有关，不一定与诸位有关，所以你们先听一听，回去之后再好好想一想，这就够了。”

瘦老汉似的荆州州牧大人对长子刘琦轻轻点了点头，刘琦得到示意后，一直微眯起来的眼睛顿时睁开，坐直身体，沉声说道：

“今夜要说的第一件事情，关乎整个南阳郡的得失，所以诸位，请好好听着。”

除了某个不长眼的白衣男子，所有人都神色肃穆，更有几人似乎闻到了不对劲的苗头，就差一头抢地痛哭流涕认主归宗了，豪族世家话事人认真倾听大公子刘琦的话语，涉及到整个荆州的大势走向，如何能够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看见坐在宴厅中间过道一侧的白衣年轻人，竟然还敢拿着筷子夹菜吃进肚子里，刘琦心中冷笑一声，一会儿定要叫你吃不进半点东西，方才没有起身行礼，那是父亲大人不计较一个年轻人的无礼举动，可他刘琦就能不计较？稍作停留便迅速移开目光，刘琦轻轻咳嗽一声，神色从容，颇有一番云淡风轻：

“曹操南下宛城，兵临穰城，张绣据城对敌，若非我荆州大军及时赶去支援，整个南阳郡都会被曹操吃掉。”

一句话引起整座宴厅诧异声不绝于耳，刘琦嘴角微微翘起，瞧见坐席靠后的一位姿容清美的女子同样震惊望着他，心中受用了几分，当年非要执意走那虚无缥缈登仙路，十年过去，现在又如何？勉强混了一个陪坐末席的资格，若是当年半推半就从了他刘琦，所在的家族必定会跟着她一人水涨船高。

而他刘琦则可借助女子的家族势力，说不定都可以顺理成章拿下长沙郡，借此在父亲大人心目中地位更上一层，最后却因为女子一心向道，躲进了九天玄女所在的深山老林，成为一位名不副实的外门弟子，以至于让他刘琦每次听闻此事，差点要笑出眼泪。

眼神故作决绝，刘琦视线游曳，故意绕过了这个女子，神色重归于平静，前倾身体继续说道：

“虽然曹操已经退兵，但将来要如何守住南阳郡，这个问题诸位可以仔细想一想，我荆州刺史府对此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只是荆州七郡同根连枝……”

曹昂懒得再听这些笑里藏刀的言论，用筷子夹起一道姿容平平的鹳鹤楼女子端送上来的菜，不知什么鱼做成的鱼片，放入嘴中，滑腻爽口，鲜嫩多汁。

坐在靠近主座坐席上的男人，话里话外绕来绕去，无非就是荆州刘表不想用一座刺史府去换取整个南阳郡的安危，蔡氏、蒯氏二族应该也觉得就算拿出了大笔钱财补充军资，也不一定能守得住南阳郡，与此坐等曹操势如破竹拿下一郡，不如此时就把南阳郡的利益切割开来，而荆州每个大族也得拿出对应的报酬，换取一家在南阳郡的利益。

果不其然，蒯氏一族的话事人蒯越开始说起家族的难处，无法应对刺史府安排下来的重任，如果其他大姓家族有点眼色，便会替蒯氏一族接下这份重担，既能卖给蒯氏一族一个天大的面子，又能在南阳郡插上一手。

等到蒯越诉完了苦水，也无一家话事人提出愿意出这份钱财，曹昂心中了然，开口的只是刘琦，而非荆州州牧大人，所以这群人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蔡瑁突然开口提醒道：

“南阳郡目前缺少一位主持大局的人。”

整个宴厅突然死寂一片，彻底没了声音。

不少豪阀家主怒目相向，恨不生啖其肉，将其挫骨扬灰。

曹昂放下筷子，将周围席中豪族话事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蔡瑁不是蠢人，不会在这种宴席说出如此愚蠢的话，刘表没有开口说话，说明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难道是敲山震虎，警告这些荆州豪阀，若是接下来的谈话当中不拿出点诚意，就会被刺史府拉去南阳郡做个替死鬼？

可这不担心主政南阳郡后，直接投了曹操？反正汉室大义在曹操那边，荆州镇南将军刘表有冤屈也说不出来。

高高在上的主位上，一身宽大白袍的刘表轻轻放下酒杯，笑着接了一句，一锤定音道：

“不着急，此事暂且放下，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