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这人面皮薄,自从在酒楼失态闹了个笑话后,这些天出门,都是尽量避着陆长风一行人,就这么东躲西藏着过了小半个月。安定日日与蛮月来往,竟也没能和他碰上一面。
她今日给蛮月带了一件新做的骑装,朱红色的料子,请了绣坊最好的绣娘绣的花鸟图样,腰带上嵌的是颗颗大小相同的圆润东珠。这衣裳一式两件,安定自己留了一件,就想着将这多出来的一件送给自己新结交的小姐妹。
规整叠好的衣裳放置在蛮月的膝头,蛮月伸出手,摩挲着过上头精致秀气的玄鸟图样,顺滑的绸布上传来些许的凉意,蛮月有些不解:“安定,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安定先是问道:“明日我要和哥哥他们去城外的跑马场,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期待,那眼神里的恳求意味几乎都要溢出来了。蛮月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有这种好几乎,自然不可能拒绝她,当即一拍掌,十分痛快道:“当然要去!”
“不过,怎么突然要出城去玩儿啊?”
安定状似漫不经心地垂眸,细白的手指头不停拨弄着腰间浅色荷包上的绦子,以此来掩饰心中的不安,“我一直都想学骑马,可是爹爹说女儿家不能如此失仪,我求了他好久,他才答应让我去跑马场见识见识,叫我将来就不要再想这些出格的事儿了。”
蛮月将膝头的衣裳拿起放在手边的桌面上,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坚定,她说:“没有什么女儿家不能如何如何,人人都可做得,为何偏就女儿家不能?世上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归根究底,是世道不公,将那些条条框框都加诸于女子身上,妄图将她们的灵魂都压缩在这方寸之地。
“安定,你先是一个人,才是女儿身。管他什么不许失仪出格,坚守本心当做自己,要为自己争一番出路。你想骑马就去骑马,想舞剑就去舞剑,大胆去走自己的路,高兴伤心都是你自己的,不必为他人的目光所累。”
这些话,在从前无数个日子里,荧惑都是这样教导她的。荧惑作为一个师傅,其实并不合格,教她的东西寥寥无几,也就那么几句话,蛮月谨记至今。
暖意从她的手心渗过来,安定无意识地握紧,去追寻那份暖意。
可以吗?可是爹爹会说的。
那她自己呢,她又想做什么呢?
安定迷茫地抬眼,对上蛮月墨黑的瞳仁,倒映着她那张茫然无措的脸。忽然就想到,她读过的那些游记,里面写着,塞外的风雪,大漠的落日,马背上旅人手间的风......
其实,她不想骑马,她想做旅人,看遍山海,也将自己的见闻写成一本厚厚的游记。
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她轻声问:“阿蛮,你能教我骑马吗?”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颤抖和试探。
蛮月并没有正面回答,有意逗她,说道:“那我岂不是算你的半个师傅?”
安定呼吸一顿,又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周遭沉重的气氛都叫她这句俏皮话给打散了,“怎么能只算半个。”她压下嘴角的笑,亲昵地叫道:“阿蛮师傅——”
送走安定后,蛮月去敲了子修的门。
“门没锁,进来吧。”
子修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听起来有些远。
蛮月推门进去,没看见他人,透过屏风,可以看见小半个人影趴在书案上。
蛮月没走过去,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捡着盘子里新鲜的糕点吃,含糊不清道:“你干吗呢,半天都不见人。”
“忙着呢,哪儿有空理你。”
“明天我要和安定去城外的跑马场,你要不要去,陆长风他们也去。”
“不去。”子修想都不用想。
“唉。”蛮月探头看了一眼,书案上的人影依旧,“真是可惜,那我和望归去了,明晚就不回来了,不必留饭。”
子修快速绕过屏风走出来,一阵风似的,手上还提着根狼毫笔,随着他的走动,过多的墨水顺着笔尖滴落在地,“什么叫明晚就不回来了?”
蛮月眨眨眼,一脸无辜,“要是回来得晚,城门关了,自然就是要在城外睡了。”
子修警觉,当即道:“我也去。”
子修记得陆长风,当时他就觉得这小子看蛮月的眼神不对劲,此番让安定邀她去城外,还要过夜,定是不怀好意。
妹妹傻乎乎的不开窍,他这哥哥再不多点儿心眼,只怕是被骗了还要帮人数钱。
子修横了她一眼,气愤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这不是看你画那么多画,也没画出个名堂来,天天闷在家里,人都快闷傻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嘛。”她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碎屑,微笑道:“哥哥,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