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紫微动缘七宿合,遍看龙虎踏山河。
洞庭湖内兴大浪,自在轻帆向晚多。
话说当时沈涛领着一壮汉也到马陵泊北山酒店,正撞着戴畅一行,以此共上山来拜见陈明远及众头领。待到聚义厅,雌罗刹王子怡闻说表妹前来入伙,亦从西山酒店上来相会,曹崇坦也与戴畅相叙师徒情分。沈涛本要先禀告那汉的事,那汉因见四女与山寨原有情义,拦住了,便让戴畅四个先说了平城县的事。众女见说,各诉心胆,正是天星合当聚会,自然相投。张妮、娄小雨、陈明远等见于娇不在,问她何处去了,戴畅道:“于妹妹只说晚几日再上山,别了我们往东去了。”张妮苦笑。戴畅又言单筱寒制硝法,大能作帮山寨贮藏鱼鲜,可去水军处。娄小雨叹气道:“好是好,只是水军暂且不在。”曹笑问那里去了,娄小雨道:“且听细说。”原来又是小张良姚雨汐不服娄小雨,欲要争功,求告陈明远,带上水军战船,袭杀满统华去了。娄小雨道:“那昏官是要剿除,只怕山寨空虚,反有祸事。”
戴畅又说青石山好汉一行,陈明远叹道:“如此豪杰,恨不得见上一面!”见沈涛与那汉在一旁久了,自觉失了礼,忙请问情由。沈涛道:“哥哥,小弟从东京回来,于山下道路口遇着此人,他言有要事相告。”陈明远见那人生的粗壮,便问道:“敢问好汉姓名,又有何事要讲?但说无妨。”那人道:“久闻陈明远都头大名,今日终得相见。小人姓吴,双名铣源,永州人氏,曾在军中任过斥候之职。只因一次误将假消息报了,被上头从军中赶了出来。前些日子住在荆湖地方,得知岳州洞庭湖处有一伙强人,占据洞庭山,此处可比梁山八百里水泊。那伙强人共有七个,各有本领,都是惯通水事之人,如今受了官府意思,从水路前来攻打山寨。小弟知山寨仁义,不忍见出事,故特来请报。”陈明远等人大惊,张妮赌气道:“却是姚先生争功好面,如今山寨没有些个水军头领把守,如何是好!”庄浩道:“贤妹休慌,我亦熟悉水性,可与孩儿们御守水泊。”
看官听说,那姚雨汐带兵去攻打满统华、艾大金两个,二人早就有心提防,互为倚仗,城池又有大河防护,须用水军。故姚雨汐调徐硕、刘涛、陈星、张航、缪宇飞、方海锦六个水军头领,前去厮杀。满统华庸碌无能,闻说马陵泊打破了江陵府,只恐早晚来寻仇,又飞书求艾大金相助。艾大金思道:“老爷又非当地官员,只借故走了,马陵贼人如何奈何得我?将来求二公子发兵灭了那厮们就是了。如今只须脱身。”转念一想,又道:“有了,听闻洞庭湖有群水贼,教其去厮杀。那满统华死活,与我何干!”遂派人使重金赠与洞庭湖好汉,更有言语挑拨,果然激的七人摩拳擦掌,都道:“好好好,那马陵泊莫不是三头六臂,敢欲撩拨我等!”为首的唤做操舵手叶子伟,发起兵来火并马陵泊。吴铣源离了大军,本无处安身,欲投洞庭湖,却不会水,从喽啰那打听得消息,又心慕陈明远高义,特此来报。有诗道这吴铣源:
斥候能排难万道,悬崖峭壁独周旋。
胆似伯约心明细,履绝如归吴铣源。
陈明远当时起身拜谢道:“幸得好汉前来!”又请沈涛道:“贤弟休嫌辛苦,速去寻姚军师撤军,回救山寨!”娄小雨道:“如此也须些时日,眼下只得我山寨头领齐心,会水的头领与庄兄卖力上前,方可等水军来救。”又问吴铣源道:“烦请吴兄可再说洞庭湖那一伙好汉备细,性情来历,均有大用。”吴铣源本是探子出身,又有心助马陵泊,思索一番,道:“且听小弟慢慢道那七个来历。”
看官且听,只说那荆湖北路鼎州治下有个武陵县,临近洞庭湖,县中有一条好汉,名唤汪文昌,平生只靠去洞庭湖打鱼为生,也喜爱舞枪弄棒,更兼随身带着一张渔网,曾把青雕打下,故人都称他作落雕罟。又最厌官府中人,陆上也无房住,只睡在船里,待到官府收租时,其人架船而走,任凭官差叫骂,自家清闲自在。
却说五月三十这日清早,那官府之人又来收租,汪文昌自架船躲了,待官差散后,村坊狼藉,几个老汉道:“天杀的官府!没眼没耳的老天!那狗官只害我等,糟践了多少地方!”一面哭,一面骂。汪文昌也不言语,旁边也有人道:“还是汪大郎机警,早躲了,我要也有他操船的手段,也一发躲了,省的受此腌臜气!”又一个道:“你道是好的?知县早已下令,若是拿了他,定要枷号示众,告示还贴在村口上哩。”
汪文昌大步走过去,摸出一袋银钱,道:“这里有些块银子,你们且分了。”也不等老汉感激,自讨了斗笠,戴上走了。于县中左盘右转,至一处,进门也不打话,就到楼上一房间里,寻着一人便道:“哥哥好兴致,日上三竿了,还兀自睡。”那人朦朦胧胧,听到声响,见是汪文昌,忙从床上起身,也顾不上衣服,赶紧叫床上妇人回避了,尴尬道:“兄弟怎地知我在此处?”汪文昌笑道:“曹哥哥向来爱到此处,兄弟岂会寻不到?”这汉子是谁?他姓曹名峻烽,肤色稍黑,上唇一道青髭,自号暗影狼,一身本事,人近不得。曹峻烽道:“昨夜与陶兄弟多吃了几杯酒,耐不住火气,便来此间消磨消磨。不知兄弟有何事?”汪文昌斜眼道:“且去陶兄家说话。”
二人便下楼,方欲出门,只听身后虔婆叫道:“曹官人,这钱还未曾有。”曹峻烽道:“叫唤甚么,老爷又不白玩你这的。”便去怀里摸银子。虔婆道:“少了,你与小翠同寝乃是昨夜,可今个的钱……”曹峻烽拍头,连道是是是,可惜人穷志短,摸摸索索,身上再没银子,那里能做好汉,与汪文昌支吾道:“昨夜吃酒用光了,兄弟处可有?借与我胡乱使使。”汪文昌也摸,口袋里止出两个铜子,曹峻烽见状,怨道:“兄弟你也忒不爽利了,如此丢丑。”汪文昌低声道:“你倒说俺。”那虔婆忍不住道:“你两个气杀老身了,往日也是有钱多时忘五撒七的,没钱了又这般不三不四,何不快叫那个姓陶的来。”汪文昌忍不住,朝那虔婆叫道:“便是白玩你的又怎地!先赊着,我兄弟二人有要事,若惹恼了老爷们,把你这窑子翻过来!”二人便走,唬得虔婆心虚连连。
只看二人转至城西处一屋子前,叩开门,迎面走出一条汉子,望二人道:“二位兄弟来了,快进屋相谈。”这人又是谁?姓陶,单讳一个鑫字,肚量宽如海,也爱刺枪使棒,绰号云霄鹫,年纪二十有一。曹峻烽与汪文昌进屋坐下,陶鑫便小心把门掩好,道:“汪兄弟,官府如今要拿你,听衙门里道,要与你个通贼的罪名。”汪文昌道:“我寻思着也是如此——我便反了如何?”曹峻烽急道:“兄弟!不是小事!”陶鑫亦道:“何况兄弟反了,又往何处安身?”汪文昌便道:“实不相瞒,二位兄长且听仔细,小弟探得邵州知州,搜刮了几车金珠宝贝,美女五人,要送往东京处,当今右丞相李邦彦府上,欲求加官进职。明日午间便要从本境王虎冈上过。”曹峻烽惊道:“以兄弟之意,莫不是要去劫这笔富贵?”汪文昌道:“正是,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特邀二位哥哥相助,日后衣食无忧。”陶鑫道:“兄弟,不是我说,只我三个,他那定派官兵守护,若是不错,定是那有名的蛮牛王魏夲亲自护送,此事作罢作罢。”汪文昌急道:“哥哥你怎恁地胆小,真个有愧你云霄鹫之名。”陶鑫道:“不是哥哥怕事,只问你,当真要做?”汪文昌道:“当真要做!”陶鑫就道:“既要做,兄弟得依我件事。”汪文昌道:“甚事?”陶鑫道:“仅我三人定做不得,还须那四个人。”曹峻烽问道:“那四个?”陶鑫道:“便是洞庭山的四个头领,占据洞庭湖,聚众打劫。因赌与他们结缘,只我赌的最豪爽,故常有来往。若能得他们四个相助,此事便成。”汪文昌道:“我也听闻那四个名声,既如此,哥哥快去请他们前来议事。”陶鑫点头道:“我这便去。”正是:
三人相会志何伸,幸有文昌造果因。
七煞齐临荆北地,共商不义宝金银。
直到申牌时分,陶鑫引着四筹好汉归来。为首一个,就是那叶子伟,原是福州人氏,稍公出身,水性极好,大洋大浪里撑船,不曾有事过,江湖上唤他操舵手。第二个好汉姓郑名乾,临江军人氏,也是通晓水性,人称分水犀。第三个姓王名昭顺,南剑州人氏,虽武艺平常,却有着筑城建房的本事,亦懂些水性,都比他作良有巢。第四个姓耿名铁柱,全州人氏,为人忠良慷慨,性子随和,都呼他为笑弥勒,善于造船,一旦驾风,朝夕可有百里。
曹峻烽、汪文昌二人见了,请入座,三人把上件事与他四个说了,商量劫车。叶子伟道:“三位兄弟无须担忧,我那洞庭山上也有些人马,待事成后都去我们那里入伙。”曹峻烽道:“如此最好,我们便来想如何劫金宝。”耿铁柱道:“既是要从王虎冈上过,便有法子。那里我也曾去过,要过此冈,必经一座山神庙,那庙里倒也能容得二三十人。”郑乾道:“只是不知那鸟官派何人押运这五车宝贝。”汪文昌道:“这附近有名的也就是那个提辖官,蛮牛王魏夲,最有手段。”王昭顺道:“量他一个,怎敌得过我们七条好汉。”耿铁柱道:“既已商议定了,我们四个当早些回寨,择选出二三十个精干儿郎,明日午间前,先往山神庙里埋伏了。”叶子伟四人自回洞庭山上,带了二三十个喽啰,就往王虎冈前去。曹峻烽三个兀自收拾了,各藏一把尖刀于身,次日天晓亦往王虎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