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刚气性,四处争强赢。
名是陈佳伟,人号岁破星。
看官,众人自是天星契合,都是一会儿的星辰。四人商议道:“且去剜了那狗官的心肝,出了鸟气。”正说间,丁氏大哭跪下道:“好汉别去,老身就这一个孩儿,虽是不孝,怎能忍心教他被好汉害了!”四人本有千丈火气,见婆婆下跪,各自心肠发软。焦明武、张智钧扶起婆婆,口中答应道:“婆婆莫跪,折杀俺们!”何琼亦过来将婆婆扶入座了,帮着擦泪。那边董恩惠先关了酒楼的门,再拉过杨文轩,问道:“你却如何就是马陵泊的头领了,不是小事!”杨文轩只好说了经过。董恩惠叹气道:“如此,你若要带王力,只是难上加难。”陈佳伟听得王力名字,也来问如何。董恩惠道:“当时那圣凌风劫法场,惊了朝廷,天下传名!后面马陵泊越发做大起来,朝廷下令严捕马陵众人家眷——但凡沾亲带故的,不给银子,也要捉去问罪。王力又有姿色,若非医术高明,父老求情,早被没脚蜈蚣徐世民诬告给糟蹋了。那知州钱顺下令教官兵围住,恰似收监一般,插翅也飞不走。”杨文轩思索道:“若是一般时节,有我与这三个好汉,杀了狗官几个,带走王力,强闯出城,当是不难……只是俺也不愿让婆婆见他那畜生儿子死了,教她痛心。”正是投鼠忌器,最是难办。
焦明武闻言,亦是如此思索,看向杨文轩,想不出方法来。董恩惠道:“再者哥哥若走,妹妹亦怕被牵连。”杨文轩口称也是,又知若是二女走了,丁氏定无人接济,必死无疑。心中愁苦,想了半日,直待丁氏走了,仍是毫无主意。张智钧道:“不若先去看陈兄弟的病。”陈佳伟摇手道:“小事小事,俺虎熊般的汉子,病些算的甚么。”焦明武道:“且去看那王神医,再想法子,我等好与杨兄一同去马陵泊。”董恩惠、何琼只是叹气。
待吃了酒,杨文轩为首,领着三人先去寻王力。当时已是正午,人也不多,四人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坐着一人,形容猥琐,骨瘦如柴,脸色黑黄,指手画脚,口里知道:“王美人可有好药治老爷?且与我弄些人参补补。”再看那王力模样:细淡画眉桃花眼,娇艳若滴樱桃唇。容貌窈窕花解语,体态纤柔蕴春温。又有诗单道王力医术:
妙手回春术无匹,悬壶济世心如佛。
针石良方胸有数,传名王力赛华佗。
只听王力推辞道:“你自走马多了,伤了阳,每每与你治了,几日后又去那脏地方,纵使再补也不得治好。”那人呵呵笑道:“王美人既是如此可怜俺魏八指,必然爱我,不若嫁我,也好与我消火。”说着,伸出那瘦赖皮黄手,在王力掌上摸。
杨文轩见状大怒,暴喝一声,一脚踢飞魏八指,道:“贼泼才,敢与我王家妹妹讨野火!”原来杨文轩前些年害过病,来过苏州,就醉仙楼里住了段时日,以此结识董、何二女,又教王力治好,故与王力亦有相识,那能容此等泼皮造次。魏八指口中乱叫杀人,吃杨文轩一脚踏在地上,骂道:“撮鸟无耻!”魏八指口里忙忙讨饶道:“好汉好汉,小人错了,好汉若杀了俺,须连累王神医。再者救死扶伤乃是她本职,小人纵使有千般不是,她也须给俺治……”口中喋喋不休,那边门外早有兵丁拔刀来看,焦明武、张智钧拦着道:“莫要管。”官兵见二人威颜,吃打的又是有名的无赖魏八指,都道:“休闹出人命。”各自出屋,魏八指只得叫苦。众人亦怕惹祸带累了王力,杨文轩把魏八指一脚踢开,喝声:“滚!”魏八指连滚带爬,千恩万谢的跑了。
杨文轩口里骂道:“如此废物,只可惜放了他这回。”王力见是杨文轩,又惊又喜。杨文轩就把自己欲入伙马陵泊,路新宇令来请王力之事相诉了。王力小声道:“哥哥好大胆子,门外就是当差的,不是小事!”说罢,先请众人坐下,又说道自己的不易——自路新宇劫法场未果,吃下官司,这边亦要拿王力,幸得王力平时积了善缘,百姓陪话,方才免难。如今却被钱顺软禁于此,只恐杨文轩一个,不能成事。那边焦明武忍不住道:“我兄弟三人也欲入伙马陵泊,理当出力,定能救神医出了火坑。只是还请先看看我兄长的病。”那边陈佳伟口里嚷嚷道:“小病罢了,兄弟多虑了。”王力把了脉,道:“只是风寒,疗养两日便好。”说罢写了方子,与张智钧去抓药。
这边杨文轩为首,与焦明武商议。焦明武先道:“若要走,便是百十人也拦不得我等,只是贤妹不行,还须智计。我等先待陈兄养好气势,再动手不迟。”杨文轩点首道:“此番甚好,俺两个妹妹亦在此间,二人也有些本事,又是女子,路上也可照应王力妹妹。”焦明武问道:“她俩亦要同去?”杨文轩奇怪,道:“有何不可?我等一走,三害还在,她俩若被歪缠,俺岂能弃之不顾?”焦明武道:“若是她俩走了,那个丁婆,又当何处?”杨文轩一愣,也点头道:“如此也是容易,我等接了她一同上山罢了。这马陵泊亦是如梁山般扶贫济老,怎能弃了婆婆。”焦明武大喜。陈佳伟又道:“那三害里一个官儿,一个财主,还有方才那泼皮,也该杀了,也算我等入伙做个功劳。”杨文轩道:“可惜方才教他走了,不然当场杀了,岂不痛快。”焦明武又道:“杀他容易,却是那有权有势的难,钱顺又是丁婆儿子,我等杀了他,纵然瞒了,亦非好事。”几人感叹一番,不在话下。
张智钧抓了药来,几个拜别王力,先回酒楼安息。董恩惠、何琼也是星辰之数,自然契合答应了。杨文轩再说了带走王力与丁婆之事,何琼道:“此番简单,我且多带身衣服,冒充害病,到时换过王神医,再脱身就是,正是金蝉脱壳之计。”董恩惠道:“且待我去寻婆婆,拿好话劝她一劝。”
单说那没脚蜈蚣徐世民,因马陵泊破了潍州,自家也有几处房产遭了百姓劫掠,心中懊恼,又知马陵泊势大难敌,便日夜与钱顺商议。今日正做东,宴请钱顺,席上又说马陵泊之事,道:“如今马陵泊气焰嚣张,不知朝廷何时发兵,保我等太平。”钱顺叹气道:“大官人不知,那朝廷之上,张相、李相不和,每每相互掣肘,自力鹏那贼败了,谁人敢提征讨之事。如今只得等张郡王回朝,再请张、云、陈三位大人共讨马陵泊为上。”徐世民道:“三位大人手下都是些精兵强将,何愁马陵泊不破?”钱顺只把头摇,道:“精兵强将虽有,倒也有些蝇营狗苟的……听闻张郡王新收了个艾大金,本是落草之人,因克扣了山寨钱粮,吃他哥哥发觉了,杀了亲兄投了田虎,后转投张仲熊,如今被定国公宠得紧。依本官看,早晚也是个死尸。”徐世民听得此,笑道:“既如此,不若恩相下令,各家之人,出钱出力,来保我城池,方为上计。”钱顺听了,笑道:“还是大官人知本官心思。本官明日就采办粮草,还须贤兄出力,依旧六四分账。”二人大喜。众位看官,徐世民本是奸商出身,往日给他十分银子,也是贪得三四分的,如今有钱顺撑腰,怕是就一分银子用在实处,如此这般,大宋四百军州,干净的又有多少处?正是:
一脉夕阳落照间,古来陈腐只依然。
千年计穷为局利,宋史到此页已残。
两人正在欢喜时,门外又是一阵叫嚷,只听有人要见钱顺。徐世民不悦,唤下人问道:“来者何人?”从人回道:“是那魏八指。”徐世民啐一口,道:“那腌臜畜生怎知钱大人在此?”钱顺笑道:“他是个穿街入巷之徒,比人多长双眼睛也是自然。”说罢,教唤进来。魏八指弯腰小步凑来,先恭敬行了礼,然后道:“小人有机密要事禀告钱大人……”说罢,把眼去看席上。徐世民见此,夹了块肉,丢在地上,魏八指叩头吃了。徐世民又分付道:“再赏杯酒。”魏八指愈发欢喜,道:“大官人实是我的亲爷!”徐世民一阵恶心,只是碍于钱顺在,不好发作。
钱顺问道:“你这厮有何事?”魏八指道:“大人,小人下午赌输了银子,正要回家,见得那醉仙楼的董恩惠与令堂私话……”话未完,钱顺大怒,拍桌骂道:“甚么令堂!那瞎眼的母猪狗尚不自死,与爷丢人!”唬的魏八指连连叩首道:“小人闪了舌头,辱了大人,罪该万死!那丁老母狗最是该杀!”钱顺忍着火道:“她又如何?”魏八指道:“小人当时不敢靠近,只听那婆娘言要请那婆子去酒楼安歇一日,又说带她去富贵处享福。”钱顺呵呵冷笑道:“昔日教俺读书,也是为了富贵,俺初做官时,贪了二百两银子,还敢责我。俺偏不教她富贵!左右,且给我寻那店家的过失,封了她的店!”魏八指见此,口里道:“大人英明,只是小的寻思,若是寻富贵处,必不在城里,那婆娘定要带她出城。小人当时壮着胆,跟上两个,见二人回到酒楼里,里头又有翻箱倒柜之声,想来只是远行。”粪汤鼠钱顺冷笑不止。
魏八指又道:“今个午间,小人又吃几个汉子打了,行事粗卤,决非善类,又是奸滑无耻,每以好汉自居,便不是马陵泊的人,也定与马陵泊一路,早晚酿祸。且小人也在那酒楼内瞧见了他们。”徐世民听了,也道:“这厮说的有理,大人不可不防。”钱顺思索一番,道:“纵然不是马陵泊的草寇,也定是别处的强人,待捉了便知,也是本官功劳。”说罢,命人领魏八指前去库房,赏银两锭。魏八指磕头如雨,称谢不表。待魏八指走后,钱顺再与徐世民商议,徐世民悄悄道:“那魏畜生也有些分见识。恩相若要动手,可如此如此,将来功成,勿忘愚兄!”正是:
凶虎伏林待食人,恶蛟滚浪倾船身。
且看徐世民计较如何,古云:“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不知杨文轩一伙安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