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不觉得气愤吗?”
张雨婷见代一如此平静,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好陌生。
这跟从小就认识的满腔热血嫉恶如仇的代一相比,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这世间让人恶心的事情太多了。”代一回道。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今天去拜祭下父母,明天就回北川。”
“这么着急,不多待几……”
“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你也知道,我在这没什么亲人了。”代一截断了张雨婷。
张雨婷似乎也意识到,开口留住代一多住几天,除了让自己显得客气大方有礼数外,对于代一本人,实在并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这个曾经的故乡,的的确确,实打实的,早已没有了她的亲人。
就连逝世的父母唯一留给她的房子,也已摇摇欲坠,破落不堪。
“一一,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去住吧,你家的老房子好久没有人住,大门也坏了。大晚上的那条路上没有别的人家,晚上蛇虫鼠蚁多,不安全。”
见代一想要推辞,便拍了拍代一的肩膀,笃定地继续劝说。
“你听我的,今晚来我家住。十多年没见你,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你先去拜祭叔叔阿姨,我把早餐带回家后,然后去墓园那里找你。”
“那好吧,麻烦你了,雨婷。”代一见张雨婷如此热心,就不再拒绝,说了些感谢的场面话。
“跟我客气啥?”说完,两个人在分叉口分开了。
一块块绿油油的稻田中间,有一块面积特别大的、用白色栅栏单独围起来的土地。
这里便是这个村的墓园所在。
除了那些放弃了农村户口、举家搬迁到城市居住的人们,所有在这里出生的和嫁到这里的人,死后都会被葬在这里。
水泥路边岔开一条铺满杂草有些宽阔的田埂,显露出一条窄窄的光秃秃的缝隙。
这便是通向墓园的泥巴小路。
父母合葬的坟堆上,早已布满了更深更密更高的杂草。
代一摘下口罩,抡起被随意摆放在地上早已生锈的铁锹,开始挥动起来挖除杂草。
动作虽然迟钝笨拙,却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且十分拼命、使劲。
才铲了几下,就汗如雨下。
半小时后,终于完工。
扒开杂草后,杂草根深处、紧贴着坟堆的地方,跑出来好多黑色和灰色的虫子,还有一些带着翅膀的蝇虫。
青草被拔掉时释放出来的泥土的香味,混杂蚯蚓腐虫的臭味,随着一阵凉风吹来,十分冲鼻,闻起来直教人犯恶心。
代一蹲下来歇会,用毛巾使劲擦拭墓碑上的泥垢和石灰的包浆。
不久,墓碑上的“代公占平之墓”和“郑氏运来之墓”几个字终于显露出来。
两个熟悉的名字清晰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回忆便似潮水一波波袭来,眼泪也像是卸了闸的洪水般,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夺眶而出,落如雨下。
回想十年前,那时代一才17岁。
正值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高考成绩出来了,62分,超出了“北川理工大学”往期录取平均分数线2多分,一家人都开心得不行,对未来更是充满希望。
父母为了奖励代一十多年来的寒窗苦读,就随了她的性子,趁着难得的暑假,大半夜陪她做她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逮鱼摸虾。
那是她迄今为止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时光之一,没有暑假作业,没有升学烦恼,理想中的大学生活指日可待。
可是。
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邮递员寄送到她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改变了这一切。
“北川职业技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赫赫写上了代一的名字。
不可能!
大学志愿明明填写的是“北川理工大学”,怎么会变成“北川职业技术学院”?
北川理工大学最后出来的计算机专业分数线,是65分,在本省只录取1人。
代一的成绩比第二名67分要高13分,没有理由不被录取。
一家人突然陷入了慌乱。
“一一,你的志愿填写的是‘北川理工大学’,对吧?”代一的妈妈反复跟代一确认。
“妈妈,我填的就是‘北川理工大学’,不可能搞错。你相信我!”
“不会错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搞错!”爸爸一时间也慌了神,但还是尽量不让自己崩溃,保持了基本的理智,“我相信我们的一一,这其中,肯定有人搞鬼!”
彻夜无眠,一宿没睡。
第二天,父母早早出了门,下午眼神落寞地回来。
父亲的胡须,一夜之间冒出来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