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刚站起身来,习惯性地内视自身,却发现神府仙台元神处,多了一颗七彩斑斓的气泡。
吴妄有些不解,这气泡出现在他本命元神之前,他竟毫无察觉。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则记载。
道侣寻那极乐时,元神亦有交集,往往能留一二美梦于彼此仙府之中,可演绎无穷欢乐。
这莫非就是?
吴妄仔细感受,发觉这确实是泠小岚的气息,但这气息有些晦涩、又有些复杂,似乎是蕴含了某种极强的道韵。
元神小人儿抬手轻轻触碰。
啪!
那气泡突然炸碎。
吴妄道心浑然一震,元神捕捉到了一幅幅画面。
他凝视着这些画面,一时竟愣在了那,眼角莫名有些湿润,仿佛是在找寻着什么,找寻了许久,而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但瞬息间,吴妄理解了画面内的内容,竟豁然变色,将此前封在储物法宝中的冰神项链一把拽出,心底急切地呼唤了几声:
“母亲!娘!”
与此同时,星空深处,星神大殿。
正思考着未来孙子孙女叫熊什么的苍雪,听闻吴妄的呼喊声,也略有些疑惑。
她手指点在怀中的长杖上,双腿交叠,目露疑惑,轻声问:
“霸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吴妄做了几个深呼吸,如今也算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他,此刻也稳固了心神。
他尽量平静地问着:“娘,我的诅咒到底是谁下的?”
“你不是知晓了?运道神呀。”
“她何时对我出手,又是如何对我出手?”
“这个,”苍雪微微皱眉,“此事娘当真不知,这应当也是娘一时失察,让她得了手。”
吴妄嗓音中的疑惑更甚:“娘的意思是,娘你只是判断出了,我的怪病是那个运道神引起的?”
“不错,我在你体内仔细搜过了数次,才感受到她的道韵。”
苍雪叹了口气:“大道是骗不了人的,娘觉得,这应该是烛龙对娘的警告,又或者,单纯是那家伙对你的恶作。”
吴妄怔了一阵,看着面前的项链,久久不能平静。
他自然是相信母亲的。
但他如何……如何能接受这般荒唐之事?
刚刚戳破那七彩气泡,展露出的那一幅幅情形,又如何、如何为自己种下那奇怪的诅咒。
画面中的内容,既简单,又复杂。
简单是因那些内容只发生在同一个梦境,复杂却是因,时间线并不连贯,是一幅幅碎片。
第一次见到这幅画面,还是吴妄那次在四狼车辇上的梦境……
一棵大树,树下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穿着北野的兽皮短裤、麻布短衫,躺在那呼呼大睡。
突然听到了少许轻笑声,男童睁开双眼,见到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
“你怎么在这睡呀。”
“你是谁?”
吴妄纳闷地问着。
画面晃动,出现了吴妄印象最深刻的情形。
还是那大树下,还是睡着的男童,又听到了温柔的呼唤声:
“夫君,夫君?”
谁?
吴妄再次‘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朦胧的光亮。。
“夫君,你记得我吗?”
耳旁再次传来清晰的呼唤声。
吴妄猛地抬头,那个少女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正缓缓俯下身来。
吴妄看清了她的面容,看清了她的身影,看到她嘴角甜甜的微笑,还有那已开始显著的杏眼。
她道:“就这么说定了喔,我们两个是夫妇了。”
肩膀传来轻微的酸麻感,那小女孩竟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她竟还有两颗利齿。
这是诅咒的来源?
不,吴妄看到了更多相似的情形,看到了不同年龄段的那女子,出现在自己面前,从七八岁的女童,到豆蔻少女,再到、到那高挑纤细的身影。
是,是小岚的身影啊。
吴妄道心狠狠地一揪。
小岚是运道神?
“夫君?”
那女子依稀出现在他面前,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但画面轻轻抖动,那女子梨花带雨地哭着,杏眼中写满了落寞。
她哭时说过:“我不该来见你,但我忍不住,我不知自己除了能在这里见你,还能做什么。”
她笑时说着:“妾身不会让你等太久,在你救了我时,你我就会碰面了。”
“夫君……”
“等我哟。”
无数相似的画面在吴妄脑海中突然爆炸,化作一股强横的神念波动,冲击着吴妄的元神,饶是凭借吴妄此时已非同小可的神念之力,也感受到了近乎神魂撕裂的拉扯。
那些画面在消逝。
吴妄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描述,甚至不存于天地间的狂暴意志,要将这一切摧毁、吞噬。
他口中发出了阵阵低吼,想要将这些记忆留住,但这些记忆像是在被那股狂暴意志不断磨碎。
那是,天地的意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此时!
噹——
钟声大作!
一束金光宛若跨越了永恒的时空,化作一口大钟,笼罩住了吴妄元神!
钟的嗓音在不断呼喊,却始终是那般冷静:
“主人,主人一定要记住其中一幅画卷,一定要记住,这是主人救回泠主母唯一的路标,也是我逆岁月而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泠主母并非您所在时刻的运道神,她在未来会执掌生灵之命理,但却是对你下诅咒的真正之人。
那不是诅咒,是无数可能性上,她对您的思念与依恋,以及谁都无法避免的私念之占有,同样,也是您能走出这条完胜时空线的基础。
主人,请坚持。
您一定不想抱憾终生!”
钟的嗓音甚至出现了微弱的波动。
“啊、啊——”
吴妄双手用力挤着额头,浑身暴起青筋,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抽搐着。
门外的泠小岚想要冲进来,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出去。
记住这些记忆?
记住……
剧烈到无法忍耐的疼痛中,那个苦笑着的身影仿佛要从自己面前缓缓消失,杏眼垂下,眼角似有珍珠滴落。
哭、哭什么?
什么苦抗不过去,什么强敌扳不倒?
东皇钟这么变态的东西他以后都能造出来,为何还要费这么大功夫去找回自己心爱的女人!
天地意志又如何!帝夋烛龙又如何!
吴妄双目瞪圆。
那树下的男孩突然站了起来,一个健步冲向了即将消散的虚影,那虚影倏然之间化作少女、化作了同龄的女孩,对吴妄露出了笑脸。
‘夫君……忘了我就是……’
噹——
东皇钟已近乎抵挡不住那股狂暴意志的反扑,虚影出现一条条裂痕。
那男孩伸出左手,却始终差了半寸。
“钟!”
男孩开口大喊,那东皇钟的钟灵似乎轻笑了声,出现在吴妄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七八岁的‘吴妄’猛地攥住了那七八岁‘泠小岚’的小手,用力一拉,化作一道金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样消失的,还有东皇钟与那股狂暴意志。
船舱中,吴妄瘫躺在地,浑身沁着血汗,那船舱木门被人撞开。
泠小岚发出一声疾呼,顾不得吴妄身周血污冲向前来,却被吴妄抬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吴妄抓的无比用力,泠小岚手腕上已出现了血印。
他有些费力地睁开眼,颤声道:
“别走……”
泠小岚用力点头,抓了一把丹药塞入了吴妄口中,又朝着外面大喊:
“师叔祖!师叔祖!”
此地立刻多了几道身影,但她们却对此前那狂暴的意志也好、持续的钟声也罢,完全没有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