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正二年,六月十一。
距离天子降下那道申斥圣旨已经过去十三天,按照圣旨中的要求,陆沉需要闭门自省七天。
但是让李宗本和京中权贵们没有想到的是,陆沉在七天后依旧足不出户,再加上他那封认错的折子,似乎这位年轻的国公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亦或是面对文武百官接连不断的弹劾,他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
无论如何,这场风波得以平息,京中迎来一段殊为难得的平静时光。
李宗本觉得陆沉如此乖巧温顺略显反常,但此刻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探寻陆沉的内心世界,因为空置半年之久的右相之位,将于今天迎来它的主人。
御史大夫兼定州刺史许佐今日返京,径直入宫面圣。
御书房内还有左相薛南亭、吏部尚书李适之、礼部尚书胡景文和户部尚书景庆山,乃是当今朝堂之上地位最高权柄最重的几人。
李宗本望着这位风尘仆仆腰杆挺直的中年文臣,亲切地说道:“许卿家舟车劳顿旅途疲乏,可以先在府中歇息数日,养足精神再入中书。往后你与薛相共理朝政,朕相信有你们二位宰执主持大局,大齐必能愈发强盛。”
这番话既有恩宠亦有称赞,在其余重臣面前给了许佐极大的体面。
“臣谢过陛下恩典。”
许佐拱手一礼,继而道:“陛下,臣不累,稍后便可去中书当值。臣有一事启奏,望陛下允准。”
李宗本颔首道:“但说无妨。”
许佐抬眼望着他,诚恳地说道:“承蒙陛下赏识与器重,授臣右相之要职,臣唯有尽心竭力回报陛下。先前臣已和新任丁刺史做好交接,如今臣既然返回京城,理当辞去御史大夫一职。”
他身上挂着的御史大夫虽非虚衔,但这两年他身在定州,不可能打理京中御史台的政务,一直是由两位御史中丞代管。
然而随着他回到京城,局势自然就会发生变化。
大齐立国近一百七十年,高官身兼数职的情况不算罕见,唯独宰执不在此列,盖因左右二相手中的权力很大,如果再让他们直接掌管其他部衙,对于朝堂的格局会造成非常不利的影响。
许佐既然升任右相,肯定不能继续兼任御史大夫,只是殿内君臣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坦荡地主动提出来。
李宗本的神情愈发温和,当初许佐和陆沉站在同一立场让他心中产生的芥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沉吟道:“爱卿不必如此急迫,御史台职责紧要,还需卿坐镇一段时间。”
许佐坚持道:“陛下,朝廷规制不可违,若不免去臣御史大夫一职,臣不能入中书。”
“好吧,便依爱卿之言。”
李宗本没有再勉强,顺势问道:“那在爱卿看来,何人可领御史台?”
许佐显然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当下毫不迟疑地说道:“禀陛下,臣举荐原淮州刺史姚崇。”
李宗本沉吟不语。
去年春天姚崇卸任淮州刺史,由吏部左侍郎宋琬接任,李宗本便趁这个机会将自己的亲信瞿弘毅提拔为吏部左侍郎,在李适之身边安排一颗钉子。
姚崇回京后没有合适的实职,便只领着殿阁学士之衔备咨待诏,以他的资历领衔御史台倒也没有问题。
李宗本原先打算将瞿弘毅提拔为御史大夫,如果能完全掌握这个监察百官的衙门,他对朝堂的掌控力会进一步加强,一如当年许佐为先帝提供的助力,与此同时瞿弘毅让出左侍郎的位置,可以稍稍弥补李适之在京察风波中遭受的打击。
李适之这段时间格外低调,李宗本不希望这位吏部尚书一蹶不振。
但是他必须尊重许佐的意见,而且姚崇做过封疆大吏,论资历远胜瞿弘毅。
一念及此,李宗本对薛南亭问道:“薛相意下如何?”
薛南亭简单直接地应道:“回陛下,臣无异议。”
李宗本微微颔首,又看向其余几位重臣,见他们都没有开口,便温言道:“朕相信许卿家的眼光,授姚崇为御史大夫,中书代为拟旨。”
薛南亭拱手道:“臣领旨。”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许佐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直沉默的李适之眼帘微动,一缕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