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望着那位跪伏于地的老人,震惊之余又不禁生出敬佩的情绪。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说来容易,稍有不慎便会内外皆失,让自身和家族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其实以李道彦在大齐朝堂上的地位,即便他主动说出李云义乃是庆丰街刺杀案的同谋,念在他过往几十年的劳苦功高,天子肯定不会太过为难锦麟李氏,毕竟陆沉还好端端地站在殿内。
但是往前容易往后难,有几人可以做到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依然有勇气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污痕?
李端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那夜他在慈宁宫对三位皇子的训话,不止是在暗示大皇子,更是在给三皇子最后一次认错的机会。
案发时他并不能确认幕后主使的身份,毕竟有理由对陆沉下手的人选有些多。
然而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对京城的掌控有多深。
随着越来越多的细节被秦正发现,李端很快便断定幕后主使是三皇子。
至于今日他放任那些人针对大皇子,而且特地让秦正入宫走一遭,只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对大皇子小小惩戒一番,剥夺他争夺储君的希望,最后再揪出三皇子这个真凶,从而让二皇子无可争议地成为大齐的太子。
师出有名,这便是一位君王遵循规则的处事手段。
但是李端并不知道李家三郎也参与进这件事里,望着老人清瘦的身躯,他放缓语气说道:“左相,快平身吧。”
薛南亭和宁元福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李道彦搀扶起来。
李道彦轻叹一声,坚持道:“老臣治家不严,出了李云义这样的不肖子孙,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恶事,实在愧对陛下的期许。若不因此领罪,将来朝廷法度如何维系?恳请陛下治罪老臣。”
李端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温言道:“左相虽有疏于管教之责,但是今日能够主动坦白此案真相,便足以将功补过,朕又怎会治罪于你?至于李云义,朕自当依照国法惩治他,不过朕想先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李道彦缓缓道:“回禀陛下,老臣在听闻庆丰街刺杀案之后很是震惊,毕竟大齐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件。数日后,织经司在城内公开那些刺客的外貌和特征,老臣家中一名管事发现他在城外庄园见过其中一名刺客,而且是和李云义有关。老臣当即便将李云义喊来,从他口中得知此事的大概原委。”
御阶之旁,三位皇子神情各异。
二皇子眉头紧皱,满面肃然之色。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三皇子在扮猪吃虎,表面上骄横霸道实则城府很深,所以他一直对其很亲善,暗地里却小心提防。
然而他没想到这个老三竟然胆大包天又心狠手辣到这种程度,不光敢派人当街刺杀实权国侯,还提前做好嫁祸给大皇子的打算。
如今看来,先前秦正所言那个名叫杨柳月的青楼女子应该就是老三的伏手,而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织经司上门之前消失的长孙骏,也就是大皇子身边的清客,同样是三皇子安插的细作。
三人之中,大皇子双眼泛红,强忍着看向另一侧的冲动。
因为他不想自己在这种场合失去控制,将身边卑鄙无耻的老三揍個半死。
三皇子大抵知道两位兄长的心思,可他已经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死死地盯着左相李道彦。
“禀陛下,约莫大半个月之前,建王殿下将李云义召至王府,表明他准备策划一场针对山阳侯的刺杀。李云义心智浅薄头脑简单,被他三言两语说动,然后确定以建王麾下人手为主、李云义派出两名高手相助的方略。李云义自以为是,将此事瞒着老臣和他的父亲,殊不知这个愚蠢举动会让李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道彦沉重的语调飘进三皇子的耳中,他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以为将李云义拉上船,借此可以和李适之结成互相握有把柄的坚实盟友,没想到这个李三郎如此废物,连一两个高手都藏不住,所有的举动都在自家长辈的掌握之中。
更让三皇子霍然惊醒随即无比后悔的是,虽然李适之这些年隐隐成为锦麟李氏的代表,李道彦才是那个决定一切的主事人。
纵然他已经老态龙钟,纵然他将很多权力放手给李适之,可是只要他一句话,李适之便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老老实实地告病休养。
此刻回溯过往,三皇子才知道自己谋划的一切宛如一个笑话。
李道彦简略说明原委,最后对李端说道:“陛下,老臣愧疚难当,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李端沉吟不语,转头看向站在武勋第二排的陆沉。
那天在观云台一叙,这个年轻臣子在他面前直抒胸臆,虽说他很欣赏这种坦诚耿直的性情,却也感到十分头疼。
陆沉的诉求很简单,杀人偿命而已。
倘若陆沉真的死在庆丰街上,盛怒之下的李端可能会祭起屠刀,问题在于陆沉现在安然无恙,他只是想为那六名壮烈牺牲的亲兵复仇。
李端能够理解边军武将这种朴素正确的价值观,可是他身处君王之位,必须考虑到方方面面的纠葛,哪怕不顾及三皇子是他仅有的三个儿子之一,光是站在三皇子身后的许皇后以及后族,就是一股必须要慎重对待的势力。
不杀三皇子只杀李云义?